在永霜之地，高级执政官一般由全体百姓选举产生。
作为三大权力机构中最亲民的一个，执政官经常会充当百姓与贵族之间的桥梁。上至税收建设，下至刑罚纠纷，几乎每件与民生息息相关的事，都少不了执政官的参与——他们通常像一块滑溜的肥皂般在人与人之间游刃有余.....
伊利亚·诺斯，这名年逾七十的老人已在高级执政官的位置上消磨了十年时光。
按照议会的立法，执政官的最高任期就是十年。所以，今年是伊利亚执政的最后一年，而下一任执政官的选举也将在冬天到来之前落下帷幕。
寒冬将至，人们已储存好了过冬的粮食。待得选举一结束，家家户户都会进入长达三个月的闭门不出，以避风御寒。届时，临冬城的热闹程度将会直接减半，直到明年开春，探险家与商人们回归，这里才会迎来新的繁荣。
此时此刻，市政厅门前的广场上聚集着大量平民与贵族。两名执政官候选人正在演讲台旁，准备登台献上选举第三阶段的最后一次演讲。
“欢迎！欢迎大家参与这十年一度的重要集会！”伊利亚执政官站在台上，手持扩音宝石抵住自己的喉咙，大声喊道，“今天是第三轮最后一次演讲，也是两位候选人决出胜负的日子！”
第三阶段是选举的最后一个阶段，只有在前两轮堪堪打平时才会进行。
“接下来，有请候选人登台！”伊利亚大手一挥，指向台下，“来自临冬城的平民——费舍尔·诺斯，以及来自遥远南方王国的贵族——卡兰迪·波索！”
按照惯例，两名候选人的出身必须分别为平民和贵族。
费舍尔·诺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此前他是临冬城石匠协会的首领，同时也伊利亚执政官的侄子。
而卡兰迪·波索则是一名作商人打扮的年轻小伙。人们都知道，他的家族来自一个叫做“卢卡斯王国”的地方，三年前才以新移民的身份搬到这里。
要说波索家一直都是贵族，人们是万难相信的。因为他们这些新移民总是展现出一种急功近利的商人做派，与人们印象中慵懒优雅的贵族风格可着实有些不同。
波索家与议会关系密切，这是临冬城中公开的秘密。据说，永霜之地每年挖掘出的古物，其中有一半都由波索家族收购并销往大陆各地。
卡兰迪与费舍尔分从演讲台两边缓缓走上，在伊利亚身侧站定。费舍尔满脸虬髯、眼神凶狠，轻蔑地瞥了一眼卡兰迪后就抬头望天，不再有更多表示。而卡兰迪则极有礼貌地向对手微微鞠躬，接着面带微笑，朝台下的观众们挥手致意。
“第三轮选举的公证人，依旧是我们最敬爱的议长——博德里克伯爵！”伊利亚再次宣布道。
随着台下爆发热烈的掌声，一名灰袍老者缓缓走上演讲台。永霜议会的成员全部都是临冬城的贵族，近些年的首脑人物便是这位博德里克伯爵。
“谢谢各位，谢谢！”博德里克向台下鞠了一躬，说道，“行使选举权，是每个永霜之地公民与生俱来的荣耀！近百年来，临冬城之所以能恢复往日荣光，完全是得益于选举制度的优越性！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公平公正使用手中的选票。如有发现贿选舞弊，请第一时间向护卫府举报！乔安娜女士会对此作出最公正的裁决和最严厉的惩罚！”
接着，一名身着全套的铠甲的女人走上演讲台，环视人群后站到了议长身边。人们的情绪由刚才的热烈转而变得阴沉，各人脸上都挂着或害怕，或厌恶的表情。
乔安娜女士并不是贵族，但却是五大护卫府中佣兵府的首领。五大护卫府是永霜之地唯一的暴力机构，分由佣兵、石匠、农夫、商人、探险家掌管。
他们虽用职业冠名，却早已不再以此为生。只是每年都会从这五种职业中挑选好勇斗狠之人，进入护卫府以供驱策罢了。
乔安娜统领的佣兵府较为独特。除了日常维持永霜之地的治安以外，他们还经常会接受一些雇佣任务。甚至贩卖兵力，前往别国去参与一些与自己无关的战争。
百姓们对五大护卫府可谓是又爱又恨.....
好的一面，在与帝国长期作战的岁月里，护卫府贡献了不可或缺的力量。乔安娜本人更是被帝国士兵们称为“永霜之刃”，与帝国的“帝王之刃”相互呼应，意思是说只有她才能在战场上与拉扎鲁斯·伊萨克正面对敌。
而坏的一面，护卫府虽由平民中的精英组成，但对其他平民可从来都不心慈手软。更有好事者宣称，五大府中的探险家府其实只是一群议会的爪牙而已，而商人府则是波索家族的傀儡。
高级执政官就是在这样一种错综复杂的政治关系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而十年一度的执政官选举便是各方势力打破这种平衡的绝佳机会。
见所有与会者都已到齐，伊利亚执政官清了清嗓子说道：
“下面演讲开始！请费舍尔先生先行发言！”
台下瞬间爆发热烈的掌声，其中夹杂着一些听起来极为粗鲁的呐喊助威声：
“加油，真男人费舍尔！”
“打败那个小白脸！”
“石匠协会万岁！”
“石匠府永远支持你，费舍尔！”
费舍尔大喇喇地走到演讲台中央，朝台下观众挥了挥手，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
“同胞们，兄弟们！我是费舍尔·诺斯。想必你们都知道，现任执政官伊利亚·诺斯，是我的叔叔！”
他没有准备演讲稿，肢体动作也随意至极，看起来表现地像个喜欢拉家常的醉鬼。
“就在第三轮选举开始之前，我叔叔曾像只讨厌的苍蝇般在我耳边反复念叨....”费舍尔挤眉弄眼，表情活灵活，“他说：费舍尔，你一定要准备几条不错的政策向大家推销，一定要公平地照顾到永霜之地的每一个人，无论他是贵族还是平民——”
“——我说：呸！凭什么？！”
说完这句话，费舍尔真的向地板上吐了口唾沫。身后的叔叔伊利亚不禁扶额摇了摇头。
“凭什么要让那些贵族骑在我们头上？！他们占据了议会的所有席位！又垄断了遗迹的处置权！你们知道吗？！光是五大护卫府中，就有两个是完全被议会掌控的！”
他指的是探险家府和商人府。
“你们还记得埃里克森·红熊吗？”他顿了顿又说道，语气有所放缓，“就在这里，就在一周以前，那个可怜的家伙被议会斩首了，罪名仅仅是因为探索自己所发现的遗迹？！”
说罢，他转头望了望坐在叔叔身旁的博德里克议长。后者正好整以暇，浑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自己找到的东西也不归自己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要冒着生命威胁去奉养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了？！”
“永霜之地没有这样的规矩！临冬城人民也不是刀俎下的肥肉！”
费舍尔越说越激动，一场竞选演讲似乎即将变成贵族们的批判大会......
“请问，兄弟们！是谁赶走了探险家，将这座城市变得越来越冷清？”
他指向台下，似乎想煽动更多人支持自己的言论。
“是贵族！”有人在台下大吼道。
“是谁关闭了妓院和酒馆，让我们的热情无处宣泄，变成如行尸走肉般的木偶？！”
“贵族！”许多人开始大声附和。
“是谁霸占了遗迹，将我们祖先的遗产，变成了自己的私产？！”
“贵族！”
“那么.....我们的敌人是谁？!”
“贵族！贵族！”
台下群情激动，寥寥几名护卫府的士兵根本控制不住场面。几乎所有临冬城的原住民都高举双手，怒吼着支持费舍尔的言论。另有一些外来的探险者和新移民也纷纷改变态度，似乎从这些言论中嗅到了翻身做主人的机会。
费舍尔右手高举，同时左手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来，他的演讲还没有结束：
“我叔叔伊利亚，是个老实巴交的石匠。他曾亲口向我承认：当初被选作执政官，是因为十年前那些贵族们需要石匠公会帮忙修复遗迹.....”
“这是多么荒谬的故事？！我们伟大的制度、引以为傲的公平，居然被羞辱至此！”
听到这番话，执政官伊利亚的脸色变得苍白。这么多年了，他果然还是没能改变侄子的极端性格。他想冲上前去把侄子拉下台，但又害怕沸腾的民众会将自己彻底撕碎....
“我叔叔浑浑噩噩了十年，不断向议会委曲求全。他已经忘了自己是个石匠，是临冬城的儿子.....”
“但我没有！”
费舍尔的声音再次变得高亢。很显然，演讲的关键时刻到了：
“如果由我来当执政官，第一件要做的便是改组议会。贵族的席位会被减少到一半以下，毕竟他们人数稀少。这是最公平的做法，不是吗？”
“接着，我会恢复每一个被议会关闭的娱乐场所，妓院、酒馆，甚至角斗场！我们的生活将不再单调乏味！”
“再者.....我要向每一位永霜之地的公民开放遗迹——”
听到这句话，人群中两个披着斗篷的身影微微动容。他们全身包得严严实实，脖子上挂着的围巾直没过鼻梁，令人根本看不清面目。
“——只要有本事，人人都可以索取遗迹内的财宝！外来的探险家也将不再被限制出入！临冬城将会迎来一场史无前例的繁荣！”
台下的探险家们欢呼雀跃，普通百姓也都兴奋不已。确实，在议会古板而又严苛的管理之下，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他们都被压抑了太久。
“所以，请选择我！石匠协会的费舍尔·诺斯，会给你们带来真正的自由！”
演讲完毕，费舍尔又大喇喇地走回叔叔身边，不理周围众高官难看至极的表情。
伊利亚瞪了他了一眼，没说什么，而是走上演讲台开始安抚激动不已的人群。
“大家安静！安静！选举还没有结束！下面有请候选人卡迪亚先生发表讲话！”
商人打扮的贵族少年慢慢起身，手持演讲稿走上台去。
相较费舍尔的豪放，卡迪亚从外形上给人以一种稚嫩的儒雅感。他身着一袭金色缎袍，上面绣着暗红色与绿色相结合的太阳花纹路。
绿与红是专属于热带地区的特征，象征着浆果与青草。永霜之地的色调则大多为单纯的黑色或灰色，代表着由黑色岩石构成的巍峨山脉以及终年不化的白色积雪。
“尊敬的永霜之地公民，大家好！”卡迪亚朗声说道，“我是卡迪亚，波索家族的次子。”
台下的群众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喝彩，也没有掌声。
“下面我将列出一组数字，请大家听仔细了，”他将演讲稿凑近了一些，大声念了起来，“玉米田三千五百亩、家禽八千只、牛羊五千头、冻鱼一千二百担。”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台下疑惑不解的人群，接着又再说道：
“这是三年前波索家族刚到临冬城时，永霜之地物产情况。三年后，也就是现在，这个数字变成了——”
他翻过演讲稿的第二页，念道：
“——玉米田七千五百亩、家禽一万八千只、牛羊两万头、海产品五千担。”
台下人群开始窃窃私语，似乎大致明白了这名年轻的贵族想要表达的意思。
“不止如此！三年前，临冬城登记在户的人口数量是三万五千户，而三年后变成了八万户。居民住房的数量，三年前仅有两千多间，而三年后变成了一万两千间！”
台下越来越热闹了，甚至有一些零星的争执产生。
“我想说的是.....”卡迪亚放下演讲稿，走近了几步说道，“贸易，可以让你们的生活变得更好。而波索家族仅用三年就让这里繁华了起来！”
“所以....请想象一下，在我任执政官的十年中，你们会得到些什么？”
就像一个正在提供优渥待遇的雇主，卡迪亚始终背着双手，面带自信的微笑。
“谢谢，我的演讲结束了。”
这可大出人们的意料，没想到年轻贵族的演讲竟然如此简短。台下一时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凝神思考，却无一人站出来反驳或嗤之以鼻。
片刻之后，零星的掌声开始响起。又过了几秒钟，几乎一大半的群众都开始鼓起掌来。
卡迪亚站回原位。老执政官伊利亚又走上台来，说道：
“那么，两位候选人发言已毕，现在到了投票时间。请大家排队前往投票站，在黄昏到来之前，将手中珍贵的选票投给你所认为的合适人选。唱票工作将在今晚进行，明日公布结果！”
人群渐渐转移，从演讲台前挪到了广场另一侧的八个投票站处。护卫府的士兵们负责维持秩序，乔安娜女士则带着几名手下在投票站前转来转去，以防有人捣乱或是进行重复投票。
***
两个穿戴斗篷的人影越过广场，连看都没看投票站一眼，便转入了居民区的小巷中。待到无人的角落，其中一个人影才除下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头齐耳的银发.....
“文森特，你觉得谁会获胜？”
此人正是拉克·马库斯，另一名斗篷人则是黑石骑士团的总指挥官——文森特·莫雷。
“这不好说，陛下。从商人的角度来看，波索家那小子的获胜几率大一些。但群众们都是狂热的，所以那个费舍尔......”
“费舍尔说他会开放遗迹，你觉得这话是认真的吗？”拉克问道。
“未必可信，陛下。首先，开放遗迹会导致永霜之地陷入混乱，无论是探险家、贵族，还是平民，都想从中分一杯羹，必然会出现争抢掠夺的情况。”
文森特开始分析各中利害。
“其次，我听说除了已被处死的红熊之外，天穹探险队的其他成员都被石匠协会给保了下来。那么地下城市的秘密自然也会传到费舍尔那里。他会冒着惊扰远古神灵的风险去开放遗迹吗？如果临冬城毁于一旦，他还当哪门子的执政官呢？”
拉克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费舍尔还说，要抢夺议会的席位。我不太明白分权制度的制衡细节，但想必单凭执政官的权力，是做不到这件事的吧？”他又问道。
“您说的没错，陛下。除非费舍尔还有别的盟友，例如议会或护卫府的高层，否则单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即便当上了执政官也办不成此事。当然.....竞选演讲时作出的许诺，陛下大可不必当真。”文森特回答道。
“但愿他真的只是个胡吹大气的政客吧！”拉克叹了口气道，“否则遗迹一开放，我们要面对的就不是这些‘热情友善’的人类了！”
“陛下，还有一事.....”
文森特欲言又止，似是难以启齿。
“怎么了？”
“那个卡迪亚的家族——”
“——来自卢卡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文森特思索了一会儿，艰难地开口道：
“波索家族本是王国的四大家族之一，但在几十年前的血色平原事件中被除名。几十年来，他们的后人一直生活在王城，直到四年前......”
“四年前怎么了？”拉克吃惊地问道。
“他们应该全部死在四年前，黑刀刺客团的手下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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