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0年3月4日。
警察的工作十分清闲，除了去A胶囊区装模作样地巡视一圈外，都是待在警局所在的胶囊中，和同事们无所事事。
我和一位同事，教会了另外两位同事，一种流行于2025年前的博弈游戏——麻将。
我们用裁好的纸片，自制了一副麻将牌，每天都要玩上几圈。
到后来，连局长都染上麻将瘾。
不胡上几局尽兴的大牌，都不让同桌的另外三人下班。
这样悠闲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昨天。
昨天，一位住在A胶囊区的，拥有一家电视台的富商家中失了窃，有人闯进了他的酒库，抢走了三瓶上好的葡萄酒。
那可是他从外面世界带进来的年份很好的三瓶葡萄酒。
他气得暴跳如雷，就像一只身上挂满了蝙蝠的非洲野马。
是我抓到那名犯人的。
不，也许该说，是我把那名少年变成犯人的。
真正的犯人在躲避追捕逃窜时，慌忙之下，掉落了其中一瓶葡萄酒，一个少年将其捡了起来。
我看到了这一幕，但我很快就说服自己忘掉了这一幕。
因为那犯人已逃得太远，眼见是追不上了。
看到少年被富商踩着脑袋咒骂时，我第一次对自己没有情绪这件事感到了庆幸。
因为没有情绪，所以我也没有受到负罪感的煎熬。
尤其是在拿到富商给的500积分的辛苦费后。
这些有钱人，对侵犯自己财产的人，丝毫不会留情。
他们需要以儆效尤，让人再也不敢觊觎他们拥有的财富。
听说那少年，在当天就被判了流放之刑。
他将被抛出管道，去和那些环保主义者们，一同吸着有毒的空气慢慢等死。
他的前额还会被纹上“遣送”两个字，这代表着，他永远无法回到管道内了。
这一切，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谁让他拾起了那瓶红酒呢。
谁让他没有意识到，那个弯腰的动作，就是他命运的分水岭。
……
2080年3月16日。
我又一次在情绪商店中，见到了那个穿着护士装的短发女孩。
只可惜，重逢的地点，并不是二十年代的浪漫爱情电影里爱用的海边，或步行街的街头之类的场景。
那是在一起恶性事件的现场。
我收到一个A胶囊中传来的求救讯号，便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在胶囊里，我见到了穿着睡衣浑身是血的她，还有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中年男人。
短发女孩手里的刀还在滴着血。
任谁只看一眼这幅画面，便会明白，她刚刚做了些什么。
可当我听到呼叫器里，队长询问的声音时，却鬼使神差地回答他，“嫌疑人已经沿景观胶囊逃向了东区。”
女孩听到我的答复后，神情瞬间松懈了下来。
她蹲下身子，在中年男人后心补了一刀。
“他活着对我们都没好处。”这是她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她的声音，是我听过的女性声音（包括性别设定为女性的A角色）里最温柔的。
谁能想到，这样温柔的声音，竟会属于一位杀人凶手。
我带她去西区景观胶囊里的喷泉清洗了身体，然后将她藏在了人造假山的山洞中。
那些有钱人，是没兴趣来欣赏这些景致的。
这些观赏胶囊的存在，只是为了让他们向穷人展示，炫耀自己居住环境的工具而已。
我也要感谢他们对自由的向往。
没有电子眼的监视，让藏匿一个人这件事，变得简单了许多。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下班去山洞，将她带回我的胶囊后问道。
个人胶囊是可以招待客人的
只要你的客人，在晚上十点之前离开就没有任何问题。
虽然这狭小的空间，装一个人都显得有些拥挤。
“你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她反问道。
这时，她已经换上了我带给她的干净睡衣，将染血那套埋在了假山旁铺在地上的碎石中。
“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想找你体验爱情？”
也许是因为没有羞愧的情绪，所以我才能将这种话，大大方方地说出口。
“那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再次问道。
“你有亲人吗？”她说。
我摇了摇头。
我的父母在第一波空气污染时，就中毒身亡了。
“我有个弟弟，他的肺出了问题，但是他账户里的积分，不足以支付手术费用。”
“若是再拖下去，恐怕他撑不到今年夏天了。那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想救他，所以我需要积分。”
她的神情看起来有些落寞。
“你的情绪没被切除吗？”我有些诧异。
“爱不是情绪。”她说。
“那是什么？”我问道。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爱是一种比情绪更复杂、更纯粹的东西，是切断多少神经，也无法消除的。”
“那情绪商店里卖的东西不是爱情吗？”
她轻蔑地笑了笑道：“那种东西根本不是爱，只是一种类似药的激发人情欲的假货，那些客人们看我的眼神里，根本没有爱意。”
我想，她在进入胶囊前，一定经历过一段或几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才会对爱有这样深刻的理解。
“你不必攒钱去那里买爱情了，作为救我的报答，我会让你体验到真正的爱情的。”
说完这句话后，她就离开了我的胶囊。
我感到了一丝期待。
虽然我知道，我不会产生期待的情绪，但我不知该用什么，来描述这胸口的悸动。
……
2080年4月1日。
这些天在体验爱情，充实的生活让我少有闲暇来写日记。
那天起，她每天都会在我下班之后到我的胶囊里来，然后在这里一直待到宵禁的时间。
她告诉我，情绪商店之所以会售卖爱情，也是为了让那些穷人觉得爱情是一种奢侈品，是需要花重金来体验的。
而不是日常生活中，随便遇到一个人就能发生的。
虽然爱情不是婚姻和繁衍的必要因素。
但长久下去，穷人的人数会切实地减少，那样，更多的资源就会回到富人手中。
我们偶尔会买一部电影来看。
她爱看的电影类型五花八门，看电影的时候，她还会点些我从未吃过的甜点，例如巧克力和甜甜圈。
我也乐得为她买单，毕竟她为我节省了至少2000点积分。
而亲密行为则每天都会有。
在她来的第一天，我就献上了自己的初吻。
在第三天我们发生了关系。
到了第五天，我已经十分确定，自己爱上了她。
虽然我在此之前，从未体验过爱情，但我就是很确定。
每天晚上十点她离开时，侵袭而来的那种空虚感，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爱情真是很奇妙的一种东西
我感觉，人类拥有的所有情绪，都在渐渐地回到我的体内。
当我吻她的时候，我会心跳加速，那无疑是兴奋。
我抱着她一起看电影的时候，那种满足感也一定就是幸福。
她不开心的时候，我会紧张；她不在的时候，我会沮丧
今天就写到这里吧，我要抓紧时间睡了，因为只有到明天，我才能再次见到她。
……
2080年5月7日。
今天我在巡逻的时候看到她了。
她和一个A胶囊区的男人吻在一起。
他们就在西区的人造假山下面，踩在埋着她那件染血睡衣的碎石上。
她也看见我了。
只是即便看到我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她也没有停下忘情地热吻。
我就像一只被吸干了血的非洲野马，心中异常愤怒，可是已失去了动一动身体的力气。
“你不去巡逻，在这儿看什么呢？”那男人问道。
他的手，像是在宣告主权一般，将她搂得紧紧的。
愤怒在那瞬间支配了我的大脑。
我用攥紧的拳头分开了他们。
这一拳也让我失去了工作，失去了50点个人信誉分。
那之后，我调查了她一段时间。
然后我发现，她根本就没有弟弟，她所有的故事，都是编出来骗我的。
当我找她对质时，她望向我的眼神，就像和那男人亲吻在一起时般轻蔑。
“骗了你又怎样？我对积分的执念，是因为我想住到A胶囊区，为此我可以做任何事。”她说。
“你就不怕我揭发你的罪行吗？”
“那你也会因玩忽职守罪和包庇罪，而被驱逐出管道的。”她有恃无恐地回答道。
“你有爱过我吗？”
我想，我当时的眼神里，一定饱含着期待，一定含情脉脉。
问出这句话，其实已代表了我的妥协。
代表了我的潜台词是我还爱着她。
代表了如果她的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我愿意原谅她，和她重新开始。
“没有。”她回答得果断坚决。
……
2080年5月8日。
我十分确定，我已找回了人类拥有的所有情绪。
我当初为什么要住进这连完全站立都无法做到的狭小空间里？
与其被困在这里，还不如慢慢死在管道外面那广阔的天地间。
我将电视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到最后才终于明白，无论嘈杂还是安静，都无法缓解心中那巨浪般袭来的压抑感与孤寂。
更可怕的是，负罪感，令那被流放的少年稚气未脱的脸，无时无刻出现在我眼前。
他现在还活着吗？
他一定很恨我吧。
一同折磨我的还有嫉妒心。
我好嫉妒那些住在A胶囊区里面的人。
他们住得那样舒适，吃得那样奢侈，还能肆意吻着我梦寐以求的女人的唇。
愤怒和怨恨也不肯放过我。
我觉得所有的人都在背叛我，或正准备要背叛我……
我迟早都会被这座城市的肠胃消化，消化得连渣也不剩……
就在刚刚，我用脑袋撞碎了电视屏幕，我能感觉到，血正在汩汩向外流淌。
房间内红光闪烁。
我应该很快就会被送去医疗胶囊了吧。
可是我的积分早已花光了，花在了为她买付费节目和甜品上。
医疗机器人不会免费进行治疗，所以我大概就要死了。
我想，也许我早就已经死了，死在我爱上某个人的那一刻。
我亲爱的朋友，无论你来自2050年或是更遥远的未来，当你读到这本日记的时候，请记住我最真挚的劝告——
不要对爱情感到好奇。
……
〈第二十一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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