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鹃，你到底要去哪啊？”
小婧抱怨着，“咱们就留在这里玩多好啊！”
云鹃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用手指抵住嘴唇，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的手，把小婧抓得更紧了，指甲把皮肉掐的生疼。
小婧正要挣开她的手。
云鹃忽然大喊一声：“后面！快跑！”
小婧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目光一下对上了那天梦境中，那张没有五官的怪脸！
刚才还灯火通明的街市，瞬间消失了。
身后，只剩下无尽的黑夜，和白色的浓雾。
怪脸依然瞪着那双血红色的眼睛。
一只滑腻冰凉的手，猛地搭在了小婧的肩上。
小婧惨叫一声，怪脸猛地朝她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云鹃一把拉开了小婧，拉起她转身就跑。
小婧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跟着云鹃，不顾一切地狂奔起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云鹃忽然停下了脚步。
小婧心有余悸地朝后望去，怪脸已经踪迹全无。
她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山上，从这里，还可以俯瞰到来时的街市。
街道已经恢复了原来那灯火繁华的模样，刚才看到的荒凉景象，似乎只是她的幻觉。
就在这时，云鹃忽然回过头来，脸上挂着阴冷的微笑，一步一步向小婧靠近。
她的脸，不知为何变得苍白发青，一些若隐若现的褐色斑块，慢慢浮上脸颊。
小婧被她的样子吓了一大跳，不自觉地和她保持着距离。
云鹃还在边笑边向她靠近，嘴里小声地絮叨着：“小婧，别怕，别怕怪物走了，我们都安全了。”
忽然，云鹃露出一副快要呕吐般的痛苦表情，“我肚子好撑啊……”
接着，她竟然吐出了一大堆生米粒和麦子。
那中间，还掺杂着叫不上名字的彩色小石头！
小婧清楚地记得，这是他们这儿农村下葬的习俗，称作“饭含”，就是往即将入殓的尸体嘴里，塞各种粮食和碎石头。
云鹃怎么会吐出这种东西呢，难道她……
小婧没敢多想，转身就往山下跑。
身后，传来云鹃幽怨的嘶喊声：“小婧，你去哪……别丢下我……”
眼看山脚下的灯火，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小婧感到了一丝希望。
就在这时，没看清路的她，一下子撞上了前边一个穿黑衣的老头。
她定睛一看，居然还是村口的李大爷。
正要赔不是，小婧却发现，李大爷的表情十分怪异。
他不但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发雷霆，反而阴冷地笑着，浑浊的双眼，还直直地盯着小婧。
再仔细看，李大爷身上穿的，赫然是一件黑色寿衣！
小婧顾不上尖叫，只能继续逃跑。
因为太过害怕，她不断地撞到路边的行人。
但恐惧使她顾不得赔礼道歉了。
当她撞到第五个人时，一双有力的大手，一下抓住了她的胳膊，“这女娃，跑这么急干啥？”
拉住她的，竟然是王大叔！
他在几个月前，失足摔下悬崖而死，村里上下都知道。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此时，刚才那些被撞到的路人，都纷纷围拢上来。
一个年近七旬的婆婆念叨着：“就是，再急也要看路不是？”
小婧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前几年家里发生火灾，被活活烧死的赵婆婆！
那群可怕的人，逐渐逼近了她。
王大叔的脸，开始扭曲碎裂。
赵婆婆也逐渐变成了一具浑身火焰的炭黑焦尸。
忽然，小婧一下子惊醒了。
原来这又是一场噩梦。
她想要看看现在几点了，正准备下床，却发现，自己竟然不在房间里。
……
小婧惊恐地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堆野草上。
头顶的树叶还挂着清晨的露水，冰冷刺骨地滴在她脸上。
周围是一堆枯木乱石，无比荒凉。
自己怎么到这荒郊野岭来了？
难道是昨晚梦游了？可是以前从没有这种毛病啊。
她挣扎着站起来，忽然被脚下的一块石碑吸引了目光。
她好奇地凑上前辨认碑上的字：魏——云——鹃之墓。
什么？
旁边还有一张黑白照片，上面是一个熟悉的面容。
照片上的人面容粉白可爱，脑袋后扎着两个油黑的麻花辫。
嘴角则微微向上翘起，不笑时也像微笑的模样。
原来，自己前些天，在繁华夜市里见过的云鹃，因为她一直保持着去世时的面貌，所以根本不可能长大。
她终于明白，云鹃早就死了，还被埋葬在了村子附近。
那么，自己在梦中见到的云鹃，到底又是谁？
这时，小婧回忆起这几天梦中的云鹃，只觉得又害怕又伤心。
她向四周望去，隐约辨认出了一条通往村子的小径。
小婧狼狈地跑在泥泞的小道上，惴惴不安的感觉，始终没有消失。
忽然。
四周响起了云鹃的呼喊声：“小婧，你去哪？别丢下我……”
她的呼喊声越来越近，似乎就在耳边。
嘶哑的吼声愈发疯狂。
“小婧，留下陪我……我们一起玩呀！”
四周又泛起浓雾，通往村子的道路也看不清了。
云鹃好像漂浮一般，很快就绕到了她的身后。
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嘴里的生米粒和碎石块，像流沙一般，倾落在她身上。
小婧的腿抖得像筛糠一样，再也没了逃跑的勇气。
云鹃是要把自己也带到那个世界里去吗？
自己今天，恐怕难逃一死了。
她索性闭上了眼睛。
如果真的就这样消失，或许也不错吧？
说不定，自己会永远留在那个望不到尽头、灯火通明的热闹集市。
和亡魂一起扮演着活人的角色，夜复一夜，重复着赶集逛街的快乐时光。
那样一来，就再也不会被爸妈责打，也不用没日没夜地干着沉重的农活，不用受着一成不变的冷漠白眼……
然而，就在小婧幻想着可能到来的死亡时，奇迹般的变化，却在这时出现了。
在那个瞬间，云鹃的声音和呼喊，忽然转瞬消失。
四周只剩下一片空空荡荡的寂寥环境。
小婧感到无比诧异，却又不敢轻易行动。
就这样等着等着，又过了一会，身后的云鹃，和她搭在小婧肩上的手，居然也开始慢慢消失了。
伴随着云鹃幽怨不甘的啜泣声，眼前的浓雾，渐渐散去了，道路又清晰起来。
道路尽头，站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佝偻的腰，陈旧的灰色大袄，苍白如雪的头发。
“奶奶！”小婧激动地哭出了声。
“婧婧……”
奶奶转过身，脸上挂着亲切慈祥的微笑，向小婧伸出了双臂。
小婧飞奔过去，扑到了奶奶的怀里。
这些天的恐惧和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化为抑制不住的泪水。
奶奶慈祥地抚摸着小婧的头发，不停地说着安慰的话，直到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婧婧，走，奶奶带你回家。”
回去的路上，奶奶跟小婧解释了这些天发生的怪事的根源。
“你说的这个瓷枕啊，根本不是我的东西。我的枕头早就跟着棺材一起下葬了。”
“在这个世界上，总会存在一些奇怪的物件。它们啊，不属于这寻常的人间。”
“你那天碰到的这个瓷枕，就属于这样一种物件。”
“我听老一辈人提及过，这东西啊，名字叫做南柯枕，乡间的孤魂野鬼，经常用这东西勾人的魂儿。”
“我走的那天，你一直扒着下葬的棺材不松手，身上沾染了太多阴气，加上你伤心过度，才让那些东西有了可乘之机。”
“我这些天一直用的那个枕头……就是南柯枕？”小婧惊讶地问。
“对。那些孤魂野鬼，都是些生前横死罔死的人，他们的灵魂难以超生轮回，又不愿意在人间游荡太久，于是一直在寻找着勾生人魂魄，为自己找替身的机会。”
“这南柯枕，一开始会让你做各种美梦，从而深深迷恋上它。”
“当你无法离开它之后，那些鬼魂就会借助枕头，伺机进入你的梦境，在梦中把你的魂勾走。”
“啊！所以我遇到的那些人……”小婧惊恐地捂住了嘴。
她想起了那可怕的怪脸。
烧焦的赵奶奶，怪异的李大爷，扭曲的王大叔，从嘴里吐出生米的云鹃……
这是多少想吞噬自己灵魂的贪婪怨念啊！
而那繁华的街市，那欢快的夜晚，不过是迷惑自己的黄粱梦。
奶奶解释道：“其实一开始，我就发现不对了。我进入你的梦里，想提醒你快点离开。”
“但当时，我还在黄泉道上赶路，怕我的形象吓到你，所以一直没敢跟你说话……”
小婧明白了，原来那晚，梦境中穿着寿衣的奶奶，是专程赶来提醒自己的。
“没想到，这些鬼魂还是对你紧追不舍，我实在没办法，只能返回头来找你。”
“好在我赶来的及时，云鹃那孩子也还是有善心的，一直没舍得对你下手。”
“云鹃她……”
“我也是就到了那里才知道。云鹃的病没能治好，几年前，就被偷偷埋在了村边的荒山里，只是你一直不知道。”
此时，朝阳已破开黎明的鱼肚白，渗出缕缕新生的晨光。
奶奶望了一眼天边的亮光，脸上露出了不舍与悲哀的神色。
“时间不多了。”
“走吧，婧婧，奶奶再陪你走一段路，把你送到家。”
奶奶努力收起脸上的悲哀，拉起小婧，在她手腕上系了一条五彩麻绳。
“别担心，有了这个手串，那些脏东西不敢欺负你。”
小婧牵起奶奶的手。
祖孙两个背影对着朝阳，向家的方向前行着。
她们很快就来到了家门前。
此时，朝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
陈旧的木门紧阖着，上边贴着两张泛黄的门神画像，翘起的纸边在晨光的辉映下，熠熠生晖。
“进去吧婧婧，咱们到家啦。”奶奶松开了牵着小婧的手。
小婧试探着轻轻一推，看似锁住的木门，竟然吱呀一下就开了。
奶奶依然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进屋的意思。
小婧困惑地看着奶奶，“奶奶，你不和我一起进去吗？”
“奶奶回不去啦。”
奶奶的眼睛里，泛着晶莹的泪花，“奶奶要去很远的地方了。”
“有多远？”
小婧拉住了奶奶，眼泪一下冲了下来，“我不要你走！”
“婧婧听话，再不进去，就来不及了！”
奶奶着急了，一把把小婧推进了门里。
接着，那门就像被施了魔法一般，自动合上了。
伴随着沉重的关门声，小婧最后看到的，是门后奶奶欣慰的笑脸，耳边传来慈祥的声音。
“奶奶去另一个地方生活了，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
小婧哭着从梦中醒来，泪水把枕头打的透湿。
醒来后，头下的瓷枕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平日里那个普通的枕头。
难道一切都是南柯一梦，都是自己因为过于想念奶奶，而产生的幻觉吗？
迎着初升的晨光，小婧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腕上，正系着一条五彩斑斓的麻绳。
她举起手臂，看着手串上美丽的丝线，在暖光下映射出光彩，已是热泪盈眶。
她把手串紧紧贴在脸上，好像奶奶就在身边。
小婧知道，虽然奶奶已经去了另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她的灵魂，依然在默默地守护着自己，注视着自己。
奶奶的声音，似乎回荡在耳边：好好活下去。
她相信，总有一天，自己会与远去的奶奶再见。
在那个遥远而温暖的地方。
……
〈第三十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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