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泠自己都忍不住有些微妙。
很多时候，不是你想不想下决定，而是这个环境逼着你赶紧定下来。
不论走哪一步，总归是不能拖延的。
因此，等到崔家主忧心忡忡找过来的时候，苏泠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当皇帝。”
崔家主：“……”
平地惊雷莫过于此。
崔家主手中的茶杯没拿稳，摔在了地上，手直哆嗦，“你在说什么？”
哪怕他真的在寻找出路，现在也还没能下定决心，更没想到苏泠会这么迅速做出如此决定。
“您会支持我吗？”苏泠平静问道。
崔家主迟疑了一下，忍不住往这个方向思索，脑子里瞬间列出发动战争需要的人手物品资料以及可以建立初期根据地的城池，揣度其中可能得到的利润和风险。
不可否认，这是一场豪赌。
值得吗？
崔家主不由在心里反问。
苏泠也看出了崔家主心里的不安，淡定安慰道，“那您可以就当作不知道，我也不需要您提供多少帮助，对您而言，也不过是家族多一条可能的出路。”
换而言之，只要崔家主不出手，大可以任由苏泠搅风搅雨，反正苏泠赢了的话他们可以趁此松一口气，苏泠死了的话他们可以完全不认账。
“胡说什么呢？”崔家主斥责一声，“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他怎么可能任由一个族人去随便拿自己的命，尝试一个危险的计划，还是不提供任何帮助的那种？
只是，崔家主揉了揉眉心，感觉脑子有些乱。
这件事，确实太重要了。一个搞不好，无法将皇室给解决，到时候他们也会永无宁日，甚至整个家族都被迫逃亡。
但不可否认，在经过了黑衣人（秦秩）和苏泠的话语之后，崔家主心里的欲望蠢蠢欲动。
当这世间有足以一劳永逸的方案之后，这太吸引人了，不可否认，利益动人心。
只是，崔家主心里默默叹口气，他已经垂垂老矣，京城这些人又看着他一举一动，他不能随意离开别人的视线，但下一代也没有多少足够优秀又有魄力的子弟。
可惜啊，可惜苏泠不是他们崔家人，如今还是姓苏，上面还有一个父亲一个继母，更可惜苏泠只是女儿身。
崔家主再次叹气，感慨自己生不逢时，又感慨未来艰辛，“……你先休息吧，我回去再想想。”
这么重要的事情，崔家主甚至不敢随便和别人商议，就怕族里也有二五仔，直接把他们对皇室给举报了，但这事就算不商议，崔家主也必须尽快下决定。
机会不等人，拖得越久，只会延误更多的时机。
崔汐双腿瘫痪，即便联姻也不可能有什么好人选，崔晗才十岁，等崔晗成长起来至少也需要十年。
可崔家主如今已经年过五十，一旦有个哪里不舒服，他又还能撑多久呢？
很多事情，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苏泠点头，表示理解，礼貌道，“那舅舅好好思索吧。”然后她便告退了。
崔家主看着苏泠的背影，心中的遗憾与惋惜几乎是无法掩盖的，要是这样的人是男儿身，要是崔汐是男儿身，那么崔家的未来就有了希望。
旁系的人年轻人太过平庸，偶尔有几个还不错的，方向太过偏僻，性格也不够大气，没有足够的威势来统领一切，崔晗倒是不错，但也太小了。
仅仅是后宅，可以利用的范围还是太小了。而且……崔家主有些神色不定，如果苏泠要走到这一步，如果真的要站到台前，那么苏家人最好是死光了比较合适。
这样，也就没有了人可以借着大义甚至是孝顺的名头，来反过来钳制苏泠，而他们和苏泠在一条船上，苏泠要借助他们的力量，他们要利用苏泠的威信，这才是最好的合作方式。
当然，这么做的前提是，苏泠真的有勇气大义灭亲，把整个苏家全部给灭了，不然最后的果实要是被其他人拿走了，那崔家肯定不干。
崔家主揉了揉眉心，再次暗暗叹气。
怎么就不是个男儿身呢！
-
苏泠一转身，就去找了崔家的一个旁系，崔澄。
崔澄此人，在崔家不甚有名气，平日里名声也不怎么样，用崔家主的话来说，就是喜欢和一些泥腿子混。
在这个就是看重世家身份的时代，崔澄的起点不算低，可也不算有多么高，毕竟他只是旁系中的一员。
不过，崔澄此人有些愤世嫉俗，希望能够打造一个大同社会，认为平民资敌过得太过惨烈，世家难免有些为富不仁，需要改进的地方太多了。
世家子弟能够不事生产，这些钱财哪里来？自然是依靠剥削底下的人。
而崔澄，就是难得的那么一个人，明明周围的环境都已经对此类事情司空见惯熟视无睹，他却能觉悟出几分不对来。
在这个时代，平民基本上就等于贫民，想要直接的跨越阶级，不仅仅需要天赋爆发前期找一个好老师，后期最好还需要人品爆炸，娶一个身份足够高贵的女子来拉高身份。
所以崔澄此人极为不合群，平时经常往一些底层老百姓居住的地方跑，崔家主一琢磨，干脆将家族的面子工程交给他，反正崔澄此人既然有志向，那他们也不拦着。
苏泠找到他的时候，崔澄正在对着一边的小吏诉说些什么，主要是不允许他们在收粮食的时候在秤上面做手脚，甚至会随机抽取一个地区的人来检查，看是否有人中饱私囊。
看见苏泠，崔澄的反应也有些冷淡，“你来这里，是有事吗？”
苏泠也不介意，崔澄对谁都这样，“我来找你，商量破局的方案。”
崔澄笑了下，没说话，只是笑容中暗藏着不信任。
苏泠也不介意，“像你这样，各个方案自行监管，确保上下一心，确实可以减少贪污，但这样他们就能够吃得饱肚子了吗？”
崔澄的脸色一下子黑了。
当然不能。
崔澄比谁都清楚，最多只是套在脖颈上的绳子稍微宽松几分，实际上，就算人家真的中饱私囊了，那些百姓敢说出来吗？
他们比谁都怕死，甚至百姓内部，以氏族为单位，族长可能还储蓄了一批粮食，但有的族人却近乎要饿死。
上次他去领地巡游，发现有一户寡妇米缸老鼠都饿死了，崔澄为了劝阻族长，说的嗓子都冒烟了，总算把人给说动了，族长满口答应，会让她好好的活下来。
结果，等崔澄一走，族长直接把寡妇给沉塘了。
理由是私通外男，证据是崔澄这么在意这个寡妇会不会饿死。
这事把崔澄给气得不行，连拿剑直接砍人的心都有了。从那以后，他身边的女人基本绝迹了，就怕哪个再被沉塘。
如今被戳了肺管子，崔澄眼一瞪，咬牙道，“那不知女郎有何良策？”
“这下策嘛，自然是像你一样，体察民情在家族领地里奔走，”苏泠毫不客气道，“或许花费个二三十年的时间，你也可以将上下梳理一通，但由于你话语权有限，很多东西不得不对环境妥协，过才会比较困难也比较难坚持。”
崔澄脸一青，瞬间就想摔袖走人。
临走之前，崔澄又想起来，之前在家族里，所有的课业成绩中，除了已经逝去的几位嫡出公子，就剩下苏泠和崔汐了，甚至苏泠还要隐隐胜出一筹。
憋着气，崔澄又问，“那中策和上策呢？”
“中策的话，就是走入朝堂，不论是掌控一番土地翻云覆雨，还是在朝堂中斩尽贪官污吏，稳固朝纲，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苏泠的话锋一转，“不过一路太多人阻挡，以一己之力妄图肃清朝纲，甚至你还得兼顾崔家的利益，难免会长期纠结。”
其实，这也是崔澄不敢走入朝堂的原因之一，当然，也是因为崔家主希望他们这些人再蛰伏一段时间，所以年轻一代很少有人进入了朝堂。
崔澄没能忍住，轻轻叹气，最后询问道，“上策呢？”
苏泠眼中隐约有了笑意，“上策，当然是我们来亲自改变这个世界。”
崔澄看向苏泠，看出了苏泠的口型。
改朝换代！
崔澄心口疯狂跳动，甚至有了一口答应下来的欲望。
很多事情，是不敢往这个方向想象，可一旦开了头，接下来似乎就是无比的顺畅。
“凭什么是你？”崔澄一字一顿。
“就凭我是苏泠。”苏泠扬眉。
她的身份，可以说是占尽了便宜；她的魄力，也早就展现了；她的未来，如今也会有极大的变动。
崔澄的眼中充满了狂热。
想要打破世俗的观点，其实太难了。
不如，崔澄眼中的笑意也有些恶意，让女子为帝，让这些平民好歹也长点心，看一看这大好河山。
人生在世，难得遇到这么刺激又富有挑战性的事情，可以说，如果是自己塑造的江山，那么未来的规定该如何，完全可以自己作主。
至于苏泠，崔澄还是很了解对方的品性，虽然性格偏冷淡，但也不至于像某些地方一样，让百姓可能都活不下去。
“好，我加入。”崔澄一口答应下来，但还是询问了苏泠一下，“家主知道吗？”
“知道。”苏泠点头。
她没说的是，崔家主虽然知道，但目前还没同意。
“那我们好好合计一下，”崔澄的眼睛瞬间亮了，“你诈死吧，立个衣冠冢就行，到时候来个神女重生或者说是龙气庇佑你不死，我选个机会说是扶灵返乡，中途再设计一次劫道，将锅扣在太子头上，我们一起重新选个地方招兵买马，领地也可以放人，但是不必放太多。”
-
在崔家主还在思考的时候，苏泠和崔澄已经列出了详细的一二三四点计划，甚至还想好了家里的哪些人可以拉出去，哪些人不太行，说不定会趁机挑事。
为此，崔澄还亲自跑了一趟，拉上了一两个自己的小伙伴。
“只是可惜了崔汐，”崔澄仰面长叹。
“谁说不是呢？”
“要是能够辅助太子，我们也就做了，只是太子委实不仁，将我崔家颜面踩在地下，皇后目光短浅，相信所谓的天生凤命一说，未来怕是不妙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让太子死在战场上，也白白浪费了这些年的支援。”
崔家主这边极为忙碌也伤脑子，苏泠忙着建立初期的班底，倒是忘记了苏家的一堆事情。
直到苏赫让人给她发话，说让她尽早回家，她才恍惚间想起来，哦，她亲父是苏家人。
苏泠很想扔了担子不干了，不过她后期一想，“走吧，回去一趟。”
回去看看也好，看到时候诈死的话，该把锅扣在谁头上。
苏赫很急，因为世家对他的反击终于来了。
虽然爆出凤命的不是苏泠，但他们也不希望皇家和崔家再绑到一起，毕竟世家的力量已经被开国皇帝削弱了不少，不想再来一次了。
而且，也有很多人对苏雅这一个套路表示不屑。
苏雅气的火气越来越大，唇角都生了口疮，“林家的女郎，居然还敢说自己人品端方。性情优秀，才华横溢，满京城内当得第一。”
苏夫人脸色也有些难堪，撕扯着手中的帕子，“宋家和李家的几位夫人，这两天跑了京城的寺庙许多次，李大人居然还想着找钦天监批命，也说自己的女郎命格贵重。”
都投胎投到了世家里面，只要世家不倒，那命格能不贵重吗！
怕不是她们也想闹出个凤命来！
当然，闹腾的更多是庶族，见苏雅这下子直接能够出入宫廷甚至陪伴皇后身侧眼红了，所以也跟风。
世家里面看好戏的居多，偶尔提起所谓的凤命也不过是看笑话一般，目光中带有的优越感以及隐隐的不屑，丝毫不相信这么一个普通的女子能够压过自家好不容易培养出的女郎。
苏泠其实也知晓，苏雅出生时的异象倒不是作假，所以在这些谣言中，苏雅的名声倒是被炒得越发火热，从天生凤命到贵不可言，几乎说是明摆着朝着未来皇后的位置探去。
苏赫和苏夫人为了这份名声，也没少花费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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