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感受着指节那劣质木料的粗糙感，原本只想着还完债就走的周清，顿时暗自在心底给这家人加了两分利息。
这是哪？这可是京城，大明首都，可以算得上是全大明最富庶的地方了。
达官贵人随处可见，胡商富商触手可及，只要稍微机灵一点，或许做不到出人头地，但却是绝对能够活得舒舒服服的。
想想他之前，晚上出来逛逛都能被全城追捕，一些个小毛贼哪还敢肆意妄为？
“敲敲敲，敲什么敲？要钱没有，滚，别逼老娘打你。”
伸出的手连同脸上的浅笑在话语声传出后一同僵住，原本还沉沦在美好幻想中的周清瞬间宛如雷劈。
果然，和谐美好什么的果然是只存在幻想中的东西啊，人心本就险恶不凶悍怎么站得住脚？特别还是在这鱼龙混杂的京城里。
都已经见识过贫民窟了，经历了重伤倒在路边，却无一人照拂关切的寒彻心扉了，他怎么就是改不了这天真的毛病呢？
“我是来还钱的，二两银子，你爱要不要。”
轻叹一口气喊完话，周清便将手伸进了怀中，借着掏钱的动作从纳戒内取出了一小块散碎银子。
具体多重周清不知道，反正绝对超过了二两就是了。
反正也是顺来的，多了少了周清完全不心疼。
至于这家人究竟是感激还是疑惑？
自里面那妇人吼他的瞬间开始，周清便已经不在乎了。
日子过得好坏都是对方自己决定的，他只是来还欠账，以后的事，其他人的事，统统和他没关系。
虽说已经有些晚了，但周清却也总算是开始适应起了，作为一名长生者的心态。
不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到头来在他漫长的生命中，终究也不过是一介过客罢了。
轻叹一口气将银子抛过墙，看着那银色的弧度划过湛蓝的苍穹，周清双眸中的光彩顿时有些涣散。
“该死的，这就是为什么老子感觉活着没有实感的原因了吧？”
抬手捂住额头露出一脸的苦笑，周清瞬间将一切都想通了。
长生啊，全都是因为这长生啊，一个拥有永恒时间的人。
怎么可能还会有还是普通人时，那种一分钟拆成六十秒过活的紧迫感？
“呵，这就是命吧，特么的。”
笑骂一声放下手，周清说不出现在自己心情究竟怎样。
有些东西其实他一直都清楚一直都明白，只不过是一直在装作视而不见而已。
现在看到了，又能怎样呢？他忍心废了这一身修为，去经历生老病死吗？
为了自由的活着他做了那么多，总不能一切都是为了去死吧？他终究还是不敢啊。
“走了闺女，咱们去下一家，顺便吃点好东西。”
纷乱的情绪隐藏在心底，周清好似无事的寻找起了记忆中的那家酒楼。
只是他此刻的脸色，确实难过到让乐天真看着就想哭。
忙了许久，挣扎了许久，最后发现所有的苦果，其实都是自己一开始种下的，这种事情怎么能够不让人悲伤？
这里终究不是修仙的世界，能够长生不老的除了他恐怕也就只有乐天真了。
他也曾想过开宗立派，以报复为名创造出无数同类，哪怕最后会将这个世界给毁了。
但狠话说说也就好了，杀人放火屠戮天下周清不介意，他想要活下去，为此哪怕再下作的手段他都能够用处来。
但为了一己之私拖着整个世界走向毁灭。
正如他没有掌控世界的野心一般，如此的决心他真的没有。
或许日后会有得了他传承的人如此行事，但他终究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没有那么大的气量与魄力。
“送了银子就走，你当我王元娥是什么人了？喝杯茶再滚，免得落了我王家的名声。”
身后紧闭的木门被推开，周清脸上顿时忍不住露出一丝嘲讽。
没见银子之前问都不问就直接赶人，见了银子之后倒是愿意让他喝茶了。
“不必了，银子给你了，缘分也就断了，魏某还……”
周清话还没说完，嘲讽的表情还挂在脸上，一根巨大的扫帚便直接带着劲风，停在了他的面前不远处。
“磨磨唧唧罗里吧嗦，让你进来你就进来，站在在门口废什么话？”
王元娥说着手腕一转，那巨大的扫帚顿时轻而易举的被她收了回去。
“我一个女儿都不怕，你个大老爷们怎么那么多事？喝茶，喝完滚，懂？”
看着对方那说完话就走的潇洒身影，周清突然有些愣神，而后便是不受控制的笑了起来。
“这家伙还真是个女中豪杰啊，你这下子我不是连拒绝都做不到了吗？”
摇头苦笑着，周清说的虽然很不情愿，但眼中的光芒却是一扫方才的阴霾。
“爹爹，这个大姐姐好有意思好有趣好霸气啊！！！”
垂下头注视着乐天真那满眼崇拜的双眸，周清缓缓抬起手一个指头敲了下去。
“确实挺有趣的，毕竟女人嘛，可都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生物。”
说着，周清便直接迈开步子，朝着那敞开的门扉走了过去。
活得久好像还是挺有意思的嘛，哪怕在时间的流逝下，周清能够看清很多东西。
但女人这种生物……那可是一千年一万年都看不透的啊。
虽然好像有些龌龊，但周清好像突然想出，究竟要怎样去感受活着的实感了。
记忆会随着时间淡薄，有形的物品会被时间消弭于无形，但有趣的女人，那可是绝没有完全相同的。
“爹爹你是不是对女人有什么误解？我们可是很好懂得好不好？”
听着身侧乐天真那几乎微不可察的嘟囔声，周清立即很明智的闭上了嘴，不敢再去刺激这貌似吃醋了的小祖宗。
虽然他根本就不知道这小丫头为什么突然会吃醋了，明明这丫头刚才也很兴奋，觉得对方很有趣来着。
这情绪变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周实在是有些不知所措啊。
………………………………
“唉……”
才刚迈步进了院子，周清便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眉眼间带上了些许躲闪。
虽说早有预感，但这干净的庭院，他上次过来的时候好像还不是这样的啊。
即便那时天很黑，当时他逃跑的脑子有些乱，时间也已经过去了许久。
但周清却还是记得，当时这院子里是有凉亭池塘的，甚至他还隐约记得这院子当中还有着兵器架？
这才三年多的时间而已，怎么就全都没了？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快赶紧滚进来喝茶，然后赶紧离开？”
持着扫帚的王元娥见周清如此模样顿时忍不住敲了敲地砖，满脸不耐烦的关上房门落下了门闩。
她不清楚眼前这对父女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才来，但方才他们的眼神王元娥又怎么会没有感觉？
王家败落了，曾经那些亭台水榭兵刃仪仗也都拆了抵债了，难不成她看着这空落落的院子不心痛吗？
“确实，这院子里最好看的就是夫人了，魏某又何必去看其他的地方？”
周清别有深意的话才刚刚说出，都还没来得及看一看对方脸上的表情，一阵越发清晰的刺痛，便陡然自腰间传来。
低下头，入眼便是乐天真那满脸无辜的表情，还有那掐在他腰间不断用力的小手。
无可奈何的苦笑顿时蔓上周清的脸庞，直看得乐天真撇过头去轻哼一声。
早些年还没什么，小丫头什么也不懂，就算懂了也不敢对他怎么样，还是一个很淳朴很单纯的小姑娘。
可现在小姑娘长成大丫头了，该懂得不该懂得也都懂了，就连这小脾气那也是越来越大了。
但他又能怎么办呢？毕竟这是好事情啊，调皮捣蛋些总比闷闷不乐好吧？至少这样小丫头会过的开心许多。
除了他老父亲的威严落在尘埃之外，一切竟然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哼，有小孩子在还敢口花花，你就是这么对你大嫂说话的？”
王元娥视线略微在乐天真的身上稍作停留，欣赏的眼神一闪而过，而后便又恶狠狠的瞪了周清一眼。
“我……”
听到王元娥那占他便宜想要定下名分的话语，周清下意识就像开口反驳，但却一时间突然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他能说什么？你不是我大嫂，我和你丈夫也不认识。首发
那若是对方问起既然没关系，为什么要送银子过来怎么办？
他总不能说，哦，三年前我来你家偷过东西，现在路过京城了，所以就还钱来了？
虽然做贼偷东西什么的周清做起来毫无压力，但他却也是个要面子的好吧？
这事情好说不好听啊，倒还不如就这么误会下去。
微张的嘴唇停顿片刻，一副玩世不恭的浪荡笑容，随即便自周清脸上崭露了出来。
“没办法啊，老话说得好，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你说是吧？”
略带浮夸的摊了摊手，周清望向堂内排位的眼神中顿时充满了追忆。
“毕竟当初我结识王家哥哥，就是因为嫂子好看这个原因啊，没想到一转眼都这么久了。”
嘴里说着话，周清脑子里却是赶忙记住了排位上的那个名字，同时暗地里分析起了那牌位的做工还有经历过的时间起来。
唉他只是想要还个钱，了断此前结下的因缘而已，怎么就搞成了这个样子了？
现在周清倒是十分理解，那些断尘缘的修仙者，为什么有的会直接大开杀戒了。
一个谎言说出口后，便需要无数谎言才能将一切结束，而死亡却只需要一剑而已。
因缘纠缠之下处处制衡，这样还怎么求一个逍遥自在？与其浪费时间在这些曾经有过交集的人身上。
倒不如直接一剑下去，快刀斩乱麻的将一切彻底结束。
君不见洪荒里，西方圣人欠了红云老祖那么大的因果，不还是用了快刀斩乱麻这招？
思虑浅笑自嘴角陡然绽放，心中虽如此抱怨着，可周清却发现他貌似还挺喜欢这样纠缠不清的。
早已漠视生命的他，也就只能靠着这些琐碎的东西，来保证自己不会无尽的时光当中，慢慢变成没有感情没有自我的傀儡了。
周清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所谓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逃离了原本那册被剑道意识所编撰的剧本，结果却落入了更大的漩涡当中。
但至少这样的斗争周清却还是蛮喜欢的，不再是与既定命运之间的较量，只能选择极其有限的道路亦或者掀了桌子。
而是让他自己去决定想要做的事情，想要度过的人生，直到对这世界的一切感到厌倦为止。
万千道路直指一处，如何走？走多远那是他的事情，结果早已确定，却又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世界意识吧？不需要去计划算计什么所谓的命运，只需要定下无从改变的终局。
“我去取茶叶，算你小子运气好，就剩那么一点了，真是糟践东西。”
王元娥的语气依旧不善而又强势，但周清却隐约听出了几许唏嘘失落之意。
“牌位的做工不超过一年，是因为我吗？应该不至于吧？”
周清口中呢喃着，思虑的想法刚刚升起，旁敲侧击的话语还没有组织好，一阵迅即的敲门声便陡然响起。
“开门开门，快开门，王元娥我知道你在家，赶紧把门给我开开。”
听着门外那毫不掩饰语气中得意之色的喊叫声，周清一双眉头顿时就是一凝，淡淡的杀气升腾而起又转瞬消散。
这么嚣张来敲寡妇门的家伙，周清可不觉得对方会是什么好人，他可在这里留不久，倒不如一劳永逸的帮王元娥解决了这个祸端。
只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在城内杀人什么的他倒是不在乎，可总不能到时候他拍拍屁股走了，让王元娥自己来承担后果吧？
刚才进来时他可看了，这家人可就剩王元娥一个人了，偷了东西还灭了人家门，这种事周清真的做不出来，这得多大的深仇大恨才至于这样啊？
可若是不杀了对方，周清却又是在没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除了杀人用剑之外，他唯一会做的也就只有木匠活了，总不能给对方做个轮椅……
周清越想眼睛越亮，然而还没等他将其付诸行动，听到声音的王元娥，却是已经直接风风火火的走进了院中，抬手便抄起了门口的扫帚来。
“孙贼，哪还敢来是吧？信不信老娘再打的你半个月下不来床？”
随着王元娥这一声怒吼，不管是门外还是屋内，顿时统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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