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太着相于大劫了。”
姜陵的回答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众人微微一怔。
当即便有人忍不住开口道：“黎公何出此言？如今仅仅只是大劫的初期，便已经有两座国家烟消云散，谁人能预料大劫真正爆发的时候，又会形成怎样的灭世情景？”
“你们以为韩河两个国家的灭亡便是大劫？不，对于寻常的百姓来说，每天都是大劫。”
姜陵缓缓抬头，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面孔，说：“我从南方而来，途经数十个国家，在蜀国的时候，曾看见修行者目无法纪，勒索敲诈，持鞭杀人，却无半点悔恨之意。”
“难道这只是一次意外？”
明公注意到，当姜陵提及此事的时候。
身旁那位自始至终，一直都在认真听课的男孩突然攥紧了拳头，眼神痛苦而又愤怒。
场面凝滞了几个呼吸。
那个瘸腿的男人便再度怨愤地说道：“当然不是意外！”
他拄着木棍，在众人面前缓缓站起，环顾四周，脸色涨红，大声地说道：
“我叫纪诚，出身雨国，家里也算是书香门第，虽比上不足，但好歹比下有余，吃饱穿暖，我们一家都很满足这样的生活。”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我自小便酷爱读书，说句自夸的话，我七岁的时候写的字，就连教书的先生都要为之赞叹。”
这一部分的故事，还算是幸福美满。
然而渐渐地，瘸腿男子的眼眶却红了起来，流露出了痛苦之色。
“但没想到的是，一切都在十岁的那年破碎。”
瘸腿男子声音带着哭腔，诉说道：“一群地痞流氓，不知道从哪听来了我家藏有某位书法大家的真迹，价值连城，竟然趁着夜色闯进了我们家。”
“那一晚，我们家被掘地三尺，哭喊声，哀求声经久不息……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来我们家帮助！”
“一切，都因为那些流氓的首领，那是恶名远扬的修行者，寻常的百姓根本就惹不起！”
“我们家自然是没有所谓大书法家的真迹的，有的只有我这十岁孩子临摹的书画。”
“找不到东西，对方自然也就将怒火发泄到了我们家的身上。”
瘸腿男子又缓缓坐了下来，瘫倒在地上，像是回忆起了那晚的情景。
时间一晃十几年过去，他眼中除了刻骨铭心的愤怒之外，如今剩下更多的，便是苍凉的悲苦了。
“父亲被带走成了一个奴隶，母亲被卖到了山村里。”
“十岁的我则成为了一名乞丐，每天都必须向他们供奉一定数额的钱财，否则的话定然会招来一顿毒打与羞辱。”
“或许你们有人会问为什么不报官。”
瘸腿男子强笑两声，眼中尽是破碎的凄凉之色，像是回忆起了当初这样做后招致的第一个后果。
他忽然伸出手拍了拍自己那只瘸掉了的脚，惨笑道：“你们知道比十岁的小乞丐更赚钱的乞丐是什么吗？瘸了腿的十岁的小乞丐！哈哈哈哈……”
偌大的空地，回荡着男人的笑，现场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跟着笑出声。
有人讶异地看着这位瘸腿的男人，没想到他竟然愿意主动撕开这层伤疤，展露在外人的面前。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雨国来到燕国的，两国虽然相邻，但毕竟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明公此时的眼神极其复杂，这时才明白，原来翻山越岭来找黎公的不只是他们这种郁郁不得志之辈。
还有命运多舛，历经坎坷的平民百姓。
或许是因为瘸腿男人的经历触动到了在场的人。
很快，就有第二个人开口了。
是那个膝盖上搁置着一把剑的黑衣男人。
“我自齐国而来，途径五个国家，一路走来，各国摩擦不断，战争不休，时常能够看到燃烧的房子，破碎的尸体，昏死在路边的饥民，头顶上盘旋着的一只又一只密密麻麻的秃鹫……”
“你们知道人在饿极了的时候能干出什么事情吗？”
黑衣男人面无表情地说道：“任何事情。”
“只要能够填饱肚子，法律，道德，礼纪……甚至是最爱的孩子与妻子，都可以推出去与人交换。”
听到这话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纷纷脸色大变。
更有甚者，已经感觉到胃液翻涌，瞪大眼睛，几次想要呕吐。
“恶心吗？”
黑衣男人目光如剑般扫过在场有修为的人的脸，一字一句说道：“如果让你们知道，造成这一切的，都是所谓的修行者，也就是我们的同类的时候，岂不是更恶心？”
男人口中所说的一字一句，皆像是一把把锋锐的刀，直接刺进了在场所有人胸口的血肉当中。
将那过往忽视，但却一直存在的伤口给剖了出来，露出了血淋淋长满了腐肉的一面。
一开始的时候，明公还以为这样的例子只是少数。
可伴随着一个又一个人的开口，一段又一段经历展现在明公面前。
突然间，明公悚然大悟，遍体生寒。
他端坐在朝廷之上，距离民生甚远，早已听不到百姓的哭声，以为世间所有人都与自己一样。
饥民只是太懒，否则的话，这年头怎么可能会有人吃不上饭？
压抑的啜泣声在空地上响起。
愿意背井离乡，跋山涉水也要来到燕国的人，就像是黑夜里寻找着那么一点光亮的飞蛾。
每一个人都有这么那么一段可以写成话本的故事。
而这些故事奇异的共同点就是。
一旦尝试追根溯源，那么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所有的源头，都来自世家贵族的“修行垄断”。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姜陵平静道：“世家贵族常年累月地垄断修炼功法，想给谁就给谁，将自己视作神灵般的存在，高高在上，视万物为刍狗。”
“只要事关自身的利益，哪怕屠城灭村，哪怕尸横遍野，哪怕饿殍满地，哪怕血流成河……在他们的眼中，也就只是一行冰冷无情的文字。”
“对于他们而言，即便国家毁灭了又如何？只要自身还保存着实力，改弦换张，另投门路，简直不用太简单。”
最后一句话中的事情，乃是真实发生过许多次的事情。
为什么诸侯国的国君倒了一位又一位，江山姓氏换了一个有一个，而国中的世家却依然是那么几个呢？
答案显而易见。
姜陵冷道：“垄断了修炼功法的世家永远是世家，无论有没有大劫，他们都能够通过各种手段卖国求存。”
“而没有实力的百姓呢？他们才是这场大劫真正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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