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国京城。
天气，晴。
向忠还在狱中，可刑场周围已是人声鼎沸。
“凭什么处死向老将军？”
“冤枉啊，冤枉！”
“老天爷，你睁睁眼吧！”
还有人书了大大的横幅，罗列了向老将军此生大大小小数十次征战沙场的记录。
有人朝早早就坐在监斩席上的崔宏靖扔臭鸡蛋、烂菜叶，甚至石子。
崔宏靖抹了一把脸上的烂菜叶，丝毫不动容，也不说话，眼神落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地方。
崔启墨坐在附近一座阁楼里，透过窗户，外面的情形尽收眼底。
他早料到会有人闹事，却没想到民怨如此大。
民怨越大，他心里怒气越大，便越觉得自己做得没错。
再大的民怨，都让崔宏靖去面对好了，一箭双雕的事，他乐意去做。
看着皇上那越来越冷的脸色，李公公小心翼翼地道：“皇上，照这样下去，会不会出大乱子？”
崔启墨黑着脸，没说话，却从袖中摸出一把做工粗糙的弹弓，眯着眼瞄准崔宏靖，“连这个烂摊子都收拾不了，朕要他何用？”
目光掠过那把粗制滥造的弹弓，他不禁又是一阵感慨。
换作从前，他万万想不到，所有儿子中，和自己最亲近的，竟会是这个自己都差点忘记其存在的八皇子。
这是一种久违的亲情，在他都忘记亲情是什么滋味的时候，突然就降临。
那天，他拿着这弹弓离开时，八皇子突然上前抱住了他的大腿。
孩子什么也没说，只眼巴巴地看着他。
可他明白，这是不想他走，想他留下多陪他一会儿。
他鼻子当时就一酸。
这样被儿子需要的感觉，已经十多年没有过了。
只有孩子的心是纯粹的。更何况，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会有什么坏心思呢？
“连这个烂摊子都收拾不了，朕要他何用？”这句话让李公公打了个寒战，甩了自己一个嘴巴，“是老奴多嘴了。”
崔启墨侧目瞟了他一眼，目光又移向窗外，弹弓再次瞄准了崔宏靖。
刑场上又是一阵喧嚣：“来了，来了，老将军来了，老天爷，你就睁睁眼吧……”
向忠被押上刑场，蓬首垢面，垂着头，全然没有了昔日的英姿飒爽。
崔启墨眉头一皱，看向李公公：“该你上场了，将老将军的头侧过来，让朕也瞧仔细了。”
“是——”李公公深深行了个礼，正欲下楼。
一个小太监忙不迭跑上来，是在安隅苑伺候的小太监。
他猛地跪下，磕了个头，上气不接下气，“皇上，不，不好了，八皇子他，他……”
“他怎么啦？”崔启墨没多大动容，“说！”
“八皇子又中毒了，还是之前那种毒。”
“什么？！”崔启墨霍地起身，“八皇子可好？”
“不，不太好……”
“回宫！”崔启墨心急如焚，李公公慌忙跟上。
之前梅雪儿差人送回解毒法子时，便特别叮嘱过，服药期间千万要留意饮食，若再被人下毒，便是前功尽弃，且之前的毒性还会数倍加剧，神仙也难救。
他怕，怕八皇子就这么没了，怕好不容易找回的丁点亲情，就这样突然没了。
正欲下楼，他猛然回头，看向李公公：“你留下。”
“啊？”李公公赶紧道：“请皇上允许老奴随行伺候。”
崔启墨又朝窗外看了看，“其他人，朕不放心。你这边完事了，火速回宫复命。”
李公公哭丧着脸：“老奴遵命。”
崔启墨拍拍他的肩，拂袖而去。
李公公跪下，恭恭敬敬地朝崔启墨的背影磕了个头：“老奴恭送皇上。”
说完，他抬头，眼中似有泪涌出。
“时辰已到，验明正身，准备行刑——”
在又一轮臭鸡蛋、烂菜叶的轰炸中，刑官缓步走向始终低垂着头的向忠。
崔宏靖死死盯着那人的脚，每一步都让他背心渗出一层冷汗。
一步、两步、三步……近了，更近了。
“慢着——”就在此时，一个尖厉的声音传来，全场安静。
崔宏靖蓦地转头，只见李公公摇着拂尘，慢悠悠地上前，“奉皇上口谕，命老奴代天子亲自验明犯人正身。”
他侧目一瞪，“尔等皆退下。”
崔宏靖大惊：竟然真是李公公？父皇最信任的人！
李公公朝着崔宏靖行了一礼，“王爷请稍等，待老奴代天子验明正身后，王爷便可行刑了。”
他再次强调了此举是“代天子”，其他人即便有疑惑，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纷纷退下。
“李公公请。”崔宏靖内心波涛汹涌，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声音却平静如洗。
李公公走过去，抬起向忠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又在他脸上检查是否有人皮面具。
许久才转过身，“回王爷，老奴已验明，正是逆贼辅国大将军向忠。”
崔宏靖内心无比震撼，却暗自舒了口气，紧握腰间佩剑的手，这才有些僵硬地，缓缓松开。
这简单的易容术，远远一看倒也能以伪充真，可刚才李公公检查得那般仔细，如何能察觉不了异常？
可眼下，考虑不了这么多，赶紧将人斩了才是正事。
他朝人群中的庄翔使了个眼色，“时辰时到，行刑——”
就在此时，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狂风大作，继而乌云密布。
狂风卷起地上的杂物，拍打在众人面上。
人群更加躁动，在百姓呼天抢地的咒骂声中，在突然而至的狂风中，刽子手手起刀落，溅出一片血花。
短暂的沉默后，百姓的怒火被引到了极致，数不清的百姓冲破层层阻挠，要冲进刑场。
狂风开始裹挟着胡豆大的冰雹击打在脸上，打得人生疼。
“老将军，你死得冤啊……”
现场一片混乱，眼看就要失控。
崔宏靖浑厚的声音响彻刑场：“本王奉旨监刑。皇上说过，民是天，民是本！传本王命令，维持好秩序，不许与百姓发生冲突！”
众官兵：不冲突如何维持秩序，但王爷提到了皇上。怎么办？
百姓很快就涌进了刑场，有人抱着向忠的尸身痛哭流涕，有人继续朝崔宏靖等人扔烂菜叶，甚至扔石头。
崔宏靖一把将李公公拉到自己身后护着，火速离开了现场。
“为何相助？昨晚，是你的人？”一边躲，崔宏靖一边轻声问。
“老奴不过是一贯敬重向老将军。”李公公垂首，轻声回。
“这恩情，将军府与本王，都记下了。”崔宏靖抹了把脸上被石子和冰雹砸出的血，唇角勾起一丝笑，“公公请先回宫复命，本王还不能走。”
他转身，继续喊道：“本王奉旨监刑。不得伤害百姓，违者按军法处置……”
没过一会，皇城禁军赶来。
皇城禁军直接听命于崔启墨，可不会听崔宏靖的，在夹杂着冰雹的狂风暴雨中，直接将手中的刀，对准了手无寸铁的百姓。
“本王奉旨监刑。尔等不可伤害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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