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顾清玄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他欠下的“饭”也越来越多。
这些巫族人并没有拿他与之前的外来人相提并论，反而把他当成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塞饰品的、塞吃的、塞瓶瓶罐罐的、甚至还有往他怀里塞骨头的！
说是这些骨戒是用某种珍稀动物的头盖骨打磨而成的，等它们自然死亡后，巫族人为其举行葬礼，然后取其头盖骨打磨成饰品佩戴在身上。
巫族人坚信这样能更亲近土地，也能让他们时刻牢记来自土地、来自自然的恩惠。
天色很快转暗，顾清玄跟兰雪并排坐在木架椅上。
他们所在的周围都竖起了宽而长的木架椅，它们由无数粗细不一的木条衔接而成，绵延地连成一个半圆。
已有不少巫族人陆续收摊落座，而半圆正中央则是支起了一口宽又大的底锅。底锅下燃烧着通红的煤块。
顾清玄问着旁边的兰雪：“这是要做什么？”
昏昏欲睡的兰雪不住地点头，她揉了揉眼睛，拍了几下脸，努力地保持清醒。
“等会儿你就知道啦！”
明明已经困到不行，顾清玄本想带她回去休息了，但兰雪非要拉着他来这里，还说如果顾清玄不看肯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顾清玄别无他法，只好耐着性子陪她一起。
等高架椅上的空位没得差不多了，巫兹这才拄着拐杖缓缓走上正中央的平台，他的出场像是为嘈杂的场地按下了暂停键，四周瞬息变得安静。
巫兹振臂高呼，顾清玄勉强听清呼声类似于祝词，大概是感恩土地，厚待生灵的内容。
他肃穆地念完冗长的祝词，而后拄着拐杖退场，这时几个光着膀子，身上画着夸张花纹的巫族年轻人跳上平台，向着烧得通红的底锅走去。
他们一手拿锤，一手持板，在周围人的欢呼声中来到锅前。
领头的年轻人从底锅中舀出金红的铁水，强有力的手臂将舀出的铁水颠到半空中，而后在那一摊灼热液体腾空的一瞬间，年轻人挥手、击打的动作一气呵成！
顿时以他为中心点，以巨大的惯力冲击作为依靠，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当！”仿佛是在向土地宣告一般，金红色的霞光攀升，分外明亮！
转而这霞光飞溅，如同天女散花，为天边镀上一层壮丽的金边！这四散的金花眨眼间又化为坠落的流星雨，以傲然的菊样姿态凌空绽放！
顾清玄眸子里倒映出无数的漫天星辰，无数的金光星雨，它们惊鸿绽开，宛如世界此刻只属于它们！
烟火飞腾着落下，落入沉沉的夜色，却又似乎不甘心沉寂平静，于是用尽最后的余温在地上谱写出独属于土地的篇章！
辉煌又璀璨！奇绝而绚烂！
顾清玄觉得自己也许穷尽一生的词汇也描绘不出此时此刻的震撼！这是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到的热泪盈眶！
他终于知道“夜放花千树，吹落星如雨”的意境了，那时的文人墨客是否也如他一般观赏着奇景，蓦然回头，在灯火零落处看见自己的喜爱之人？
兰雪握上顾清玄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盛开的火树银花，杏眼里满是星星的火光。
她低声喃喃道：“原来火也会开花吗？”
“会的，这不就是么？”
兰雪循声抬头，看见顾清玄垂下来的眼里似有千种琉璃光辉，带着悲悯带着她看不懂的悸动。
犹豫了一下，兰雪还是轻声问：“清玄哥哥，你好像有点难过？”
顾清玄微笑道：“是么？可能是……”
顿了顿，他目视耀眼的火花，平静地接着说：“可能是我也想让另外一群人看到这样壮观的美景吧。”
另外一群与他永远阴阳相隔的亲人与友人。
“会有机会的！等有机会清玄哥哥可以带他们来看！虽然每年巫名节的压轴节目都不一样，但我去求一求巫兹爷爷，他一定会同意的！”
顾清玄没说好也没有拒绝，只是揉了揉兰雪的头，目光深远地看向藏匿在阴影中的人影。
那女人跟了他们快一天了，自从顾清玄留意后，总能时不时地在某些阴暗的角落瞥见对方的身影。
她是谁？有什么目的？为何跟着他们？
这些问题萦绕在顾清玄心头挥之不去，他发现了女人的视线大多数是停留在兰雪身上的，为数不多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都带着顾清玄足以觉察到的怨恨情绪。
她的样貌顾清玄依旧没怎么看清，只觉得眉宇间与兰雪有几分相似，但问兰雪，女孩儿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亲人在族里，只是说自己从小就跟在巫兹身边，没见过自称是她亲人的人出现过。
盛大的表演持续了约莫半刻钟，在人们排山倒海的欢呼中落下了帷幕。
欣赏完这一盛况，节日也差不多接近尾声，在回去的路上兰雪实在撑不住了，只得由顾清玄背着她回去。
兰雪趴在他肩头，困意汹涌，却还是强撑着说：“清玄哥哥，如果……啊……觉得累，可以放我下来哦，我能……自己走……”
轻软的尾音刚落，顾清玄就听见了均匀的呼吸声，女孩已然靠在他肩上睡着了，银饰贴在他的颈脖上凉凉地，有些刺疼。
顾清玄唇边的笑意淡了下去，他微抿着唇，目光直视前方，眼底闪过微诧。
在不远处的树木下，有个模糊的人影，顾清玄是想过这女人会现身，但有点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迫不及待。
他脚步不停朝那女人走去。
离得近了，他终于看清了女人的全貌，面容确实与兰雪很是近似，只是她的下半张脸蒙在一层黑纱布里，看得不真切。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顾清玄肩上熟睡的兰雪，里面有怜爱与疼惜。
“呃，你……”
顾清玄询问还没出口，女人却骤然向他展开双手，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顾清玄微愣，女人看着他，目光里没有了厌恶与憎恨，有的只是乞求。
“你……不能说话吗？”顾清玄问。
女人点头。
顾清玄又猜测道：“你想抱兰雪？”
女人再次点头。
“你是兰雪的亲人？”
女人继续点头。
“可我从未听她提起过。”
那双凤眼里显露出落寞与悲伤，伸出的手也颓然地落了下去。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或许可以跟我讲一讲？呃，说不了话，写也是可以的。”顾清玄试探着问。
女人哀伤地看了他一眼，她恋恋不舍地望向他肩上的兰雪，下一刻却转身朝着树林深处隐遁而去！
“诶，你……”
顾清玄的话卡在喉咙里，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在跟谁说话？”
顾清玄回头，看见拄着拐杖的巫兹，对方身上还穿着那套隆重的服饰，复杂的装饰压在一个老人身上，看着都让人觉得沉重。
“啊，没什么，就是刚刚在跟兰雪聊天，不过这才没过多久她就睡着了。”顾清玄很自然地扯了个谎。
“嗯。”
巫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路过顾清玄身边时幽幽开口道：“早些回去休息，夜里的路，不好走。”
顾清玄笑笑：“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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