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州，凌晨五点半，天还雾蒙蒙的，一辆面包车停在韩家门口，车上下来的正是井无隅一行七人。
井无隅上前轻叩大门，一会儿，门打开一道缝，门里是他见过一面的韩家老管家，身后跟着两个身材魁梧的汉子。
大门打开一扇，井无隅在老管家的带领下径直走向西面车库旁边的一间平房，阴沉着脸揭开盖着的白布。
出现在眼前的正是那个自己刚接手零度酒吧时给自己使绊子的染着一头黄毛的黄杨，明明是能上个好大学的，却染着一头黄毛流里流气地做酒吧保安，明明是个伪文艺青年却痴迷拳脚功夫，明明跟着韩流可以在金州横着走，却作死的去刺杀贺兰山阙！
井无隅真想两巴掌把他抽醒，可惜再也醒不来了。看着黄杨身上七八处深可见骨的刀伤，还有破开胸骨伤及心肺的一刀，井无隅知道最致命的就是胸口那一刀，直接断了黄杨的生机。
老管家通报后的韩流也赶了过来，依旧一身白裙，右脚踝挂着那个黑色的铃铛，井无隅现在没心情研究这女人是否一年四季都穿一件白裙，而是迫切地想要知道在韩家待得好好的黄杨怎么就头脑发热地跑去刺杀贺兰山阙去了。
韩流看了眼躺在木板上的冰冷尸体，清冷地开口道：“你离开金州的那天，黄杨带着给丹青的那两只鹰隼在我楼前跪了一夜，想让我出手帮你。但是从古至今，官匪官匪，官在前，匪在后，尤其那个官还不是个普通的小官，所以权衡利弊，我没有答应。”
井无隅点点头，回想起当时打给韩流的那通电话，点点头说着和当时同样的话：“理解。”
韩流接着说道：“他不起，也只能由着他在那跪着了，第二天他从昏迷中醒来之后，满脸茫然，我我将吴老在我家转述给他之后，他的眼里有了亮光，不顾劝阻，又跪在了后院吴老的小院门前，求吴老收他为徒。井无隅，这本身就是你的打算吧？”
井无隅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吴老一生都没收过徒弟，自是不会为黄杨破例，这一跪就是三天，不知道是他的软磨硬泡奏效了，还是他入了吴老的眼，最终吴老答应可以指点他，但是不会收他为徒。”韩流感叹着说道。
“他为什么会去找贺兰山阙？”井无隅想迫切的知道这个答案。
韩流自顾自说道：“黄杨确实下功夫，每周除了用半天时间回去看一下他奶奶，其他时间都用来练拳了，二十多岁的年纪想学成八极拳，其中的苦可想而知，但是他都咬牙坚持过来了，吴老后来对他也是喜爱有加。好几次我想将他收之麾下，但是每次他都是坚定地摇摇头，然后一脸歉意地说‘对不起韩姐，我是跟着蛤蟆哥的，只能做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对不住您的事了’。”韩流回忆道，
可以看得出韩流确实对黄杨很看好，但越是这样，井无隅越痛苦，明明留在韩家假以时日肯定能成为吴同祁这样的大拿，就算不留在韩家，哪个大家族不会奉为座上宾，却非要往石头上撞，是说他傻还是说他倔。
井无隅点着一根烟，半晌没说话，回忆着以往的点点滴滴，黄杨是除了杨三眼之外最早跟着他的，他当时本意是想让不适合长途奔袭的受伤的黄杨能在韩家休养生息，兜兜转转，要知道是今天这样的结果，他当时应该带上这个一根筋的家伙，亦或者在他第一次给自己在零度酒吧使绊子的时候就直接开除了。
韩流犹豫片刻，说道：“至于他为什么会找上贺兰山阙，我猜测应该是他前天听到了我和吴老的谈话，当时我和吴老正商量着现在贺兰山阙的眼中钉是远在秦都的你，要不了几天你们俩就有白热化的一战，我们要不要趁着这个关口拿下贺兰家在河都的一些地盘。前天正好是黄杨回家看他奶奶的日子，结果他一出去就再也没回来，只是最后接到他的电话，只说了句‘帮我转告蛤蟆哥，我没给他丢人’，把他拉回来后，我找人打听了，黄杨前天下午出门后直接坐车去了银夏，跟踪了贺兰山阙一整天，直到晚上才动手，据说贺兰山阙后背狠狠中了一刀，现在在医院躺着，黄杨最致命的伤，你也看到了，就是胸口那一刀，应该是贺兰家那位老铁匠唯一的徒弟牛寿通所使用的斩马刀所致。”
其他几人都面色悲痛，尤其马家三兄弟和杨三眼，更是红了眼眶。这四人是和黄杨最熟悉的，虽然杨三眼对黄杨没少拳打脚踢、劈头盖脸的骂，但是打心眼里他喜欢那个一头黄毛的傻小子。
井无隅心里默念了几遍牛寿通和贺兰山阙的名字，收拾好心情，和韩流及杨三眼几人简单商量了下黄杨的后事。
早上七点钟躺在韩家西房的冷冰冰的尸体已经变成了一盒骨灰，长河大桥上，井无隅也第一次见到了吴同祁这位老人，粗布麻衣的吴同祁像一位庄稼老农，盯着井无隅手中的骨灰盒眼里闪过一丝痛惜，井无隅缓缓走到老人面前弯下腰轻轻地说了句“对不起”，老人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同来的还有韩流以及她那个高大的保镖木光，井无隅这边除了从秦都赶回来的几人，在金州的陈岚、陈公治、陈政清以及张春来此时都站在长河大桥上。
井无隅心里默念了一句“兄弟，一路走好”，骨灰便飘飘扬扬的没入滚滚长河之中。
韩流几人稍待片刻就离开了，临走前给了井无隅一张卡，里面有五十万，让井无隅转交给黄杨的奶奶。吴同祁也在临走之前对井无隅说道：“以后要是碰到老铁匠，可以知会我一声。”
井无隅感激地点点头，和贺兰山阙善了不了，那遇到老铁匠应该是迟早的事，他还没自大到能在老铁匠手里走几招。
到了金州，又出了这么档子事，井无隅索性将几人全部暂时安排在了金州的两家酒吧，防止贺兰山阙报复。
安排好之后，井无隅和杨三眼买了一些水果、生活用品，开着那辆面包车向金州的城中村驶去。
说是城中村，其实是一处位于金州城东南方向的特殊地带，这里原本是几个不起眼的悠然小村子，因为城市的发展，高楼大厦建到了这里，以前安安静静的村庄成了那些城里人眼中丑陋的伤疤，但就是这块金州城丑陋的伤疤上却生活着很多年龄大了的老人和外来人员。
这里有潮湿的空气、发霉的阳光；这里有坑洼的小道，或泥泞，或尘土飞扬；这里到处是握手楼，这里有着城市的喧嚣和乡村的气息；这里是无数外来建设者的栖身之所，是许多老人一辈子舍不得离开的家。
井无隅和杨三眼两人将车停在路口，穿过狭窄的街道，有着许多繁忙的小商铺，大大的标题，刺耳的分贝，卖力的叫唤；有着星罗棋布的人群，有着随目可及随手可触的招贴小广告，鳞次栉比的高楼和低矮破败的民居显得那么刺眼。
在街道尽头转弯处，井无隅和杨三眼两人看见了一个老人在徘徊，她七十多岁，弯腰驼背，在路灯的照耀下，她的身影弯曲，像一张没有弦的弓，老人左右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那就是黄杨的奶奶。
两人走近，握着老奶奶的手，告诉她黄杨被公司派到外地出差去了，得很久才能回来，他俩是黄杨的同事，来看望她。
老人张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嗫喏着喃喃自语道：“我说呢，这孩子该前天就回来了，怎么等了三天了还不见影子，原来是出差去了，出差好，出差好……”
老人热情地邀请两人去家里坐坐，拐过小巷，一处夹在两栋四层小楼间的房子就是老人的家，充满着阴暗和潮湿。
最后临走前，井无隅将一万块钱现金塞到炕上的床单下面，站在车旁，远远看着巷子尽头慢慢往回走的老人，背似乎更驼了。
……
井无隅在金州待了四天，去看了下上初中的妹妹，萧家奶奶，又和陈岚、陈公治聊了聊酒吧的情况，和张春来叙叙旧。
突然接到贺兰山阙邀请他去银夏做客的电话，其他人纷纷劝阻，井无隅知道这是场鸿门宴，但是考虑良久，他还是决定会一会这个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贺兰大少。
就在井无隅准备开车出发时，陈公治拉开车门坐了上来，淡淡道：“早在小时候就听我父亲说老铁匠是全国唯一一个没有武术功底，以一身打铁的气力让那些成名已久的老江湖望而生畏，遇着老铁匠的机会不多，和他的徒弟碰一碰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井无隅知道陈公治说得是实情，但是更大的可能是众人担心自己安危，怕自己一个人去见贺兰山阙会折在银夏。
两人开着车驶出金州城，经过那片城中村时，井无隅又想起了黄杨，此时恰好去看望黄杨奶奶的马永和打来电话，声音带着沉重，告诉井无隅黄杨奶奶上吊自杀了。
井无隅放下电话，叹了口气，手紧紧握住方向盘看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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