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征正常，只是昏睡了而已。”
赵耀祖这下并没有跟着一起再凑过去，而是和艾笑做出了一样的举动，向上盯着看。
“神通鬼我是觉得目前没有什么威胁，我好奇的是上面那些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赵耀祖指了指天花板，问道。
“人的影像，”艾笑靠在一根柱子上，脖子从进来后就没有放下来过，一直高高仰着，“不同人的生活，如果这些人是真实存在的，那这些影像是不是就是他们的现状。”
艾笑的回答很肯定，像是已经确认了是这样一样。
“镜子，你看那个人，是他吗？”艾笑指了指其中一个最大的球体，“是他吧……”
“我的天！”
苏明镜顺着艾笑的方向看了过去，一个瘦得像竹竿，黑黑的男人正在一家咖啡店里优哉游哉地喝着咖啡。
本来不应该认识这样的人的。
但那被球体放大的五官，太熟悉了。
“董正青怎么会……”
“还有那一个，”艾笑又指了指另外的方向，“还记得吗，我们的老同学，初中那个。”
苏明镜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他为什么也在……”
“这上面的人，你们认识？”
安平将神通鬼的食指刺破，把他的血滴在了古鬼存录里，“能看出来他们被放在这里的理由吗？有什么共同的特征？”
“只认识两个，”艾笑低下了头，看着安平，看着他手上的古鬼存录渐渐多了神通鬼的名字，“他们都是曾经的被欺凌者。”
“校园暴力吗？”
“嗯。”
“拿镜子照照，”赵耀祖凑到苏明镜的耳边，用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语气对着她说，“乘人之危啊，抓住他弱点的机会就是现在了……”
“你这人？”苏明镜一把推开了赵耀祖，看着他吊儿郎当的一张脸就来气，“能不能正经点？”
“很正经啊，认真的，把柄就现在抓是最好的，你还真以为等他苏醒过来，认认真真对付你的时候，你还有机会用到你那面镜子？”
赵耀祖似笑非笑的，远离了苏明镜一点。
“看吧，不然这里谜团太多。”艾笑走到了安平身边，和他一起看着神通鬼安静的睡颜，“赵耀祖说的一点毛病没有。”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且只是发生在曾经，又不关你的事，”赵耀祖乘着那两人都没把注意力放到他们两身上时，将苏明镜一把又拉到了自己的身边，更加小声地说道，“别纠结在这种小事身上。”
“你拿到了有这种能力的镜子，你就要物尽其用。”
“现在是，以后也是。”
苏明镜下意识抬眼看向了赵耀祖。
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了决不可以被拒绝的强势，那种不常见的态度压的苏明镜没有了反驳的力气。
而且艾笑也……
“镜子，我们都在，不用怕。”艾笑牵着安平的手，转头看着她，眼神也格外的坚定。
就这样半推半就的，苏明镜被拉到了神通鬼面前。
被‘死亡林’毁坏的镜子已经好了，裂缝完全的消失在了镜面上，看起来和普通的镜子没有差别。
苏明镜深吸了一口气，将镜子对上了神通鬼紧闭的双眼。
手指尖在镜子背后描绘了一个复杂的图案，金光随着苏明镜的动作一顺溜地显现在镜面上。
倒影着神通鬼的镜面开始有了别的景象。
那是一个灰暗的角落，但那又是一个明亮的房间。
房间里摆满了课桌，课桌上又堆满了书籍。
里面的人各式各样，有不过几岁的孩子，也有看起来刚上十岁的孩子。
但无一例外，大家都对角落里的神通鬼熟视无睹。
偶尔还能看见几个将自己用过的餐巾纸随手扔在神通鬼身上的场景。
“校园暴力。”
艾笑没看一会儿就将自己的视线从那里移开了，手上仍旧抓着安平没放，但只抬头看着那各式各样的人的生活。
苏明镜拿着镜子的手有些颤抖，她总算知道祖辈为什么在使用这面镜子的时候有时候也会露出那样难耐的表情了。
感同身受。
侵入人心最好的办法就是亲身体会他的人生他的苦痛，做到感同身受。
之后做的每一个动作说的每一个字都因为自己也曾体验过，所以便能一击即中。
但这滋味……
真不好受。
“你是怎么熬过来的，神通鬼？”
苏明镜因为担任过校园暴力的旁观者，她知道那个被欺凌的人，究竟有多可怜。
更别说神通鬼从小就一直在经受这些。
“那是地府。”安平咳嗽了几声，没有表露出像苏明镜一样的神情，只是冷漠地看着，“很多很多年前的地府……”
“鬼怪怎么可能从地府长大？”
赵耀祖也同样冷漠的看着这些，心里毫无波动，“多年以前的地府比现在更忌讳鬼怪的存在才对。”
“不清楚。”
安平看了一眼赵耀祖，两人的目光对视了不过半秒就马上退开了。
那样相似的眼神让两人彼此都了然但却不想诉说。
小时候的经历不一样，但痛苦都一样强烈且伴随至今。
“不行，这实在是太……”
四个人里只有苏明镜是真真正正地被影响到不行，那种苦痛让她觉得比曾经被鬼怪伤害来的都要猛烈。
得知命运真相的痛苦，爷爷去世的迷茫，离开朋友无法承担的愧疚，都无法与这次的感同身受相比。
起码从小到大她是被宠着长大，所有的苦痛都可以诉说，都有人诉说。
起码那些爱从未减少。
神通鬼不一样。
“撑下去，这不过是他痛苦的刚开始，”赵耀祖看出了苏明镜想要放弃的意思，“你不是自诩爱冒险吗，爱冒险就扛着，你的能力和你的命运注定了你以后会接受更多这样的讯息，这才不过九牛一毛。”
苏明镜咬紧了下唇，下意识地往艾笑那边看过去。
艾笑没有任何反应，即使这话说的大家都能听到。
她依旧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抬着头，看似很投入地观察着那些影像。
苏明镜就着赵耀祖的力，又重新振作了起来，镜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真相也越来越近。
神通鬼从地府离开后就开始独自流浪。
期间很多鬼怪都曾看见过他，想要拉拢他为伍，但每一个都被他拒绝了。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
也不知道是自己心里不想，还是因为老师而不想。
反正不想。
因为自己还是个孩子的形态，所以流浪的时候倒是遇到了相当一部分好心人，即使自己没有乞讨，每天偶尔还会有一顿饭吃，馒头或是包子什么的。
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看他不过是个孩子，所以便打起了抢劫的心思，只不过每次都被神通鬼轰走了。
区区凡人，何足挂齿？
可时间久了，神通鬼就觉得空虚了，那种不知道该往哪去路往哪走的空虚。
也许还有点恐惧。
没有固定的住所，没有认识的人，一个人游荡在这世间。
有那么几次，神通鬼就差点答应了不知是哪路来的鬼怪了。
一个人太久，连个欺负他的人都没有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
每天就是走啊走，到处看啊看，什么都得不到。
这是神通鬼想要的吗？
直到神通鬼有一天走到了一个小村庄的时候，他内心已经被孤独空虚磨灭了的仇恨与冲动，又再次被点燃。
他看到了一个小孩，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小孩，在被追逐，在被扔石头，在被辱骂。
“野种！丢我们村子的脸！你个死野种！”
“你娘就是个荡妇！你爹是个孬种！你是个小垃圾！”
“我们不要和垃圾做同学！不要你过来！你快滚出去！滚出去！”
那个被称作垃圾的孩子只能一直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哭，表情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隐忍。
神通鬼直愣愣地站在这些人面前，怒火从心底往上烧，烧的他什么也不剩，只剩下了以往十二年堆积下来的报复心。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
神通鬼拦下了那群孩子。
那些还拿着棍棒和各种石头的小孩一个个都停了下来，互相试探地看了一眼，“你是谁啊？关你什么事啊？你和他有关系吗？”
“他娘亲红杏出墙，父亲懦弱不管是吗？”
神通鬼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想着刚刚听到的那些，自己做了一个遐想。
“你知道啊？”孩子们用不善的眼神看着神通鬼，“看你样子不是他亲戚朋友啊，你应该和我们一起驱逐他，你知不知道因为他我们这个村子的名声都臭了！要不是他家里我们……”
“关这个孩子什么事？”
神通鬼眼神空洞，看着他们，又像是没看着他们。
“这不是那个孩子的错，他根本没有自己选择这样的结果，明明不是他的错，为什么凭什么把这些错误都压在他身上？”
“欺凌者所做的一切，对无辜的人造成的伤害，不止会在被害者身上扎上刺，无形之中，也往自己身上扎了刺。”
“你们现在的所作所为，都会给你们自己自身染上味儿。”
“以后的日日夜夜，终有一天，会有代价来临。”
“到时候你们根本没有机会重来，没有机会后悔。”
神通鬼看着这群孩子，像是透过他们在看那群‘同学’。
果然都是一样的。
神通鬼看出来了，这些孩子根本听不懂，或者——
根本不想听。
“真无趣，都是这样。”
“所有人都是这样。”
“大哥哥，你快走吧……”
那个被神通鬼保护下来了的孩子扯了扯神通鬼的裤脚，“别管这些了……不关你的事……”
“对啊，不关我的事。”
神通鬼在孩子扯了扯他的裤脚的时候才恍然过来，难得露出了一个可以称为温情的表情，蹲下来，摸了摸那孩子的头。
“所以我们这种人就活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受到这样的对待。”
“明明不是我们的错。”
“别多管闲事了！快让开！”那群孩子都摸不着头脑的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哥哥，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孩子的耐心早就被磨没了，但是毕竟来了一个比他们大的大孩子，都还有点不太敢动。
“你们太小，不懂代价是什么，”神通鬼一把将孩子抱了起来，把他的头埋进了自己的肩膀，让他看不到眼前的一切，“来个浅显易懂的教育吧，就是，你们对这孩子做的事情，都会回到你们身上。”
“试试看？”神通鬼伸出了一根食指，放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孩子们的眼神突然也变得空洞了，所有人都站定着，整齐有序的看着神通鬼。
“打吧。”
神通鬼轻柔柔的一句话让这些孩子的眼里纷纷又有了光芒，各个都拿起了自己的武器，开始互相殴打。
一下又一下，每次都要比上一次更加凶狠。
宛如要至彼此于死地。
被抱着的孩子听到了这些动静，更加听见了神通鬼说的那些话。
他抖得不行。
神通鬼自然也感受到了，他轻笑了一声，抱着孩子走远了，然后到了足够遥远的距离，听不见那群孩子的闹腾声后，将孩子放了下来。
“睁开眼吧，看你的脸皱的。”
孩子不敢睁开眼，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好几步，身体颤抖的不像话。
神通鬼有点受伤，有点难受，有点不知所措。
但这些情绪不过一刹那，他此时此刻不后悔。
“不睁眼也就算了，自己好好过日子吧。”神通鬼主动离开了孩子好几步，声音也越来越远。
“以往你曾独自压下情绪终究不会消散，反而日积月累地渗入你的骨髓，然后在一个不经意的刺激下，就会裂开。”
“裂开后究竟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要么离开，要么学会有效的反抗吧。”
“记住我的名字，神通鬼。”
说完最后这句话，孩子就感觉眼前的人不在了。
这才敢重新睁开眼睛，哭着回家了。
随后的无尽岁月里，神通鬼一边躲避着世人与鬼怪，一边提高自己的能力。
他操控过无数人的思维做过很多事，大部分都是制止着欺凌者，保护着被欺凌者。
剩下的，则是说神话，做鬼事，诱惑世人走火入魔，斩离人道。
找寻着他喜欢的内心阴暗有想法的人，然后操控他们做出自己喜欢的事。
他终究选择了大部分神通鬼会选的那条路。
平真这个名字再也没有被提到过。
但他内心最恐惧的东西几百年来都未变过。
“安遥的那段历史被隐藏了。”
在苏明镜沉默地感受完了全程，其他两人关注着怎样击溃神通鬼时，艾笑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在第一次彻底释放他自己的恶意之前，有两男一女经过了他身边，这段记忆被保留了下来，那两男一女，男的和你有着一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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