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晓林在狩猎血刺蜻蚊的时候就到过拉萨。不过那时他是坐的交通工具，并且没有经历长时间的激烈运动，对此感觉并不明显。
如果以这样大强度的长时间运动行进近千公里的高原，确实坚持不了多久。到底该如何做？
“我给你一个提示吧。”王建树跳过一截断木：“呼吸。”
易晓林顿悟。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的速度稍微慢了下来。但他的呼吸悠久绵长，运动也更简洁高效。在缺氧的高原环境里，他不但没有受到影响，身体在适应了之后，反而更能坚持。
天越来越冷，王建树适度增加了他的饮食，但没有给他加一件衣服。为了避人耳目，他们尽量挑没人的地方走，各种物资则由小虞姬去当地采购。又是十天过去，他们已经到了珠峰大本营附近。
休整了一晚，第二天凌晨四点他们就早早起来准备动身。
室外温度已经达到负十多度。易晓林还是那一身紧身衣，背着背包，吃完足够能量的早餐，在原地弹跳做着准备运动，身上冒着蒸腾的热气。
“从这里到峰顶直线距离接近二十公里，但实际距离远远大于这个数。我们从5200米的海拔在十几个小时内到8848米，身体承受的各方面压力都是恐怖的。峰顶温度会在负六十度左右，风速可能会到九十米每秒，氧气含量只有四分之一。”王建树搭好帐篷，抓了一把雪水塞进嘴里嚼着：“我已经来过两次了，每次都是九死一生。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易晓林认真听着王建树说着注意事项，看着面前那白雪皑皑，云遮雾绕的巍峨山峰，冰冷刚硬禁止通行的天堑。
现在不仅不是登峰的窗口期，反而是最恶劣的时段。别说登山者，就连大本营里都没什么人。
“你不是普通人，就算精英中的精英我也不觉得他有你这种体能。”王建树严肃道：“但人力有尽时，要尊重自然。你不可能以蛮力战胜它，只能带着敬畏之心，接受它的考验。”
易晓林点点头。突然问道：“师父，你前两次都是和谁来的？”
“第一次是我自己来挑战。第二次……”王建树突然止住了话题。
“第二次和谁？你的徒弟吗？我的师兄？”
王建树沉默半晌：“等你成功挑战了，我再跟你说。”
“走吧！”易晓林豪气道。
王建树穿一身厚实的羽绒服，套着雪爪的雪地靴，背着一背包的救生品。而易晓林单薄的一件紧身服，手里两把冰镐再无它物。
还好他们是在无人处，若有人看到了，绝对会报警说有人想要自杀。
小虞姬则在山脚下等着他们。不过她会不会老老实实地等，就没人能知道了。
普通人攀登珠峰起码得数天时间，王建树制订了目标。
先到海拔6800米的北坳，再穿过海拔7500米的大风口，在海拔8680米的第二台阶休整一下，一口气直达峰顶。期间必然会遇到冰裂隙、飓风、雪崩等各种突发情况，可谓危险重重。
易晓林控制着呼吸，尽量吸入大量空气，尽量增加自己体内的氧气含量。他一步步踏着坚实的步子，浑身的腾腾冒着的热气都减少了许多，只留下薄薄一层。
王建树在旁边不时提醒他注意或明或暗的冰裂隙，不时抬头看一眼头顶呼啸而过的云雾。
带冰渣的寒风如剔骨刀般刮着易晓林晒得黑红粗糙的脸。他将冰镐用力卡在岩石缝隙里，往上稳稳地攀登。他们没走攀登者们的路线，而是一条直线指向峰顶。遇到山翻越山，遇到冰裂跳过冰裂。花了数小时，他们到了第一关。
北坳顶部海拔7028米,最大坡度有70度，个别地段甚至垂直，像一座高耸的城墙屹立在珠穆朗玛峰的腰部，也被称作珠峰的“大门”。在北坳险陡的岩坡上，堆积着深不可测的万年冰雪，潜伏着无数冰崩和雪崩结构，成为珠穆朗玛峰中最危险的冰崩和雪崩地区。
易晓林抓了把雪送入口中。受外界负二三十多度的低温刺激，他的身体燃烧着能量，体温逐渐升高超过四十，融化在口中的雪水反而让他感到凉爽。
但这是不对的。易晓林心念一动，身体温度渐渐降下来。能量是有限的，这么使用别说登顶，连大风口都过不去。
但降低体温带来的极度寒冰让他浑身刺痛颤抖不已，牙齿都忍不住上下打架。
“如果坚持不住，我们现在就可以终止。”王建树道。
“没事儿，我在调整。”易晓林挥了挥手，看向前方城墙般的岩坡。他活动了一下身体，将冰镐狠狠扎进岩缝。
王建树虽然有保暖措施，但他背着装备，其实也轻松不到哪里去。但他经验丰富，也稳稳地爬上陡坡。
易晓林一点一点攀上坡顶，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又继续向上攀去。低温和缺氧让他大脑都有些迟钝，身体也随着寒风吹过如刀刮般痛楚。但他咬牙忍了下来。
到了海拔7500米的大风口，因为风的“狭管效应”，最大风速经常达十二级。登山人发生大范围冻伤都是在大风口。而现在并不是窗口期，风力已经达到十二级。
易晓林匍匐在地上，他的脸紧紧贴着冰冷的雪地，手中冰镐深深插入冰下，直至根部。就这样一镐一镐，拖着身体往前移动。
过了两个小时，易晓林才行进了两公里，他身上被雪覆盖，身后拖出来的雪沟不一会儿就被掩埋。
此时风小了些，易晓林趁机加快速度，终于在三个小时后来到第二台阶。
这里的氧气已经稀薄到四分之一，温度也在负五十多度，常人撑不了几分钟，而易晓林一身单衣，连血液都几乎停止了流动。
一直紧紧跟在后面的王建树看着他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心里一紧，正欲上前，易晓林又抬起头，继续往上爬。
这次的天气，比以往都要恶劣，王建树有些后悔，但他更加后悔的是错估了岁月的力量，自己已经老了，不说拿出余力来帮助易晓林，甚至连顶峰都难以到达。
“你能行的……”他几乎无法呼吸，剧烈的咳嗽中，伴着喷出的血沫，这是肺水肿的症状，但他根本没顾自己，呆呆看着易晓林缓慢而坚强的背影。与他那个骄傲的徒弟何等相似，一往无前，无所畏惧。
易晓林停止了呼吸。他的体温降到几乎接近零度，在这种温度下，再强大的人类也会死亡，他像一个电量堪堪耗尽的玩具，保持着向前的姿势，渐渐冰冷。
此时，他离山顶仅仅隔着一个断崖，上面是那架着名的中国梯。
时间似乎冻结在这一刹那。然而下一瞬，‘咚’的一声心跳仿若雷鸣，打破了呼啸的死亡风声。
结满冰霜的眼睫毛下的眸子，金色涌起，却又被生生压下！
心脏重新点燃，血液汞动着，体表变得通红，喷涌着热气，让易晓林看起来像在燃烧。
他盯着前方近在咫尺的终点，抓紧冰镐，狠狠凿进岩石里，从梯子旁边一点点攀了上去。
终于，他到达了顶点，没有借助他的力量。
他环顾四周。雾气缭绕阴云翻滚，什么也看不到。他举起一只手，又很快放下，开始下山。
在下山一百米处，他看到了伏于地上的王建树。
他肺水肿很严重，嘴边全是红色的冰渣，易晓林感觉了一下他的呼吸，微弱到几乎不存在。他背起王建树，就往山下走。
但天色渐暗，风也越来越大，温度已经负六十度，还在下降中。
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他抛下王建树自己下山，或者两个人都死在这里。
冥冥之中，易晓林仿佛听到一声冷笑。
“如果是你，肯定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对不对？反正他死路一条，何必搭上自己性命？”易晓林自言自语：“行吧，我就是傻逼，我认，我还准备傻逼到底。”
他拖着王建树，一点一点往下挪。
但之前登顶时的暴发，让他透支了不少力量，加上又要拖着一个人，他速度越来越慢。
一个黑色的身影穿透风雪，出现在他面前。
“我就知道你会来。”易晓林艰难地露出一个微笑，看到小虞姬手里拿着殖装就要往他身上装，他连忙指向王建树：“你把殖装给师父。我还能撑住的。”
小虞姬摇摇头，她身后一个毛绒绒的巨大身影出现。
“雪怪？”就算如此境地，易晓林也不由眼前一亮。
这是个白色的绒毛猩猩，全身毛发发达到让它就像个毛绒绒的团子。除了发达的四肢外，它还在腰处长着一对小手臂。它的小手臂把王建树抱住，埋进温暖的绒毛里，稳健地朝山下走去。
小虞姬正要将殖装给易晓林穿上，但易晓林摇摇头：“我还能继续，没关系。”
“小林子……”
“放心吧，我最怕死了。”易晓林嘻嘻笑道，然后咬牙继续往下，顶着暴风雪前进。
小虞姬擦了擦眼睛，静静跟在他身后。
第二天清晨，云雾散开，喜马拉雅山脉迎来久违的曙光。
帐篷里王建树闭目沉睡，呼吸平稳已无大碍。小虞姬和易晓林坐在外面，吹着风看着初升的朝阳。
看着易晓林的侧颜，虽然不是很帅气，但棱角分明，青涩中透着坚毅，她忍不住内心的感情，凑过去亲了一口。
正好易晓林扭过头，想要跟她说什么。
两人以标准的狗血方式将双唇吻在了一起。
小虞姬脸唰地变得通红。
易晓林一脸惊恐，连忙擦着她的嘴唇：“亲我干什么？你不怕怀孕吗？”
本来绮丽的少女梦，被生理课零分的直男一击粉碎。
王建树醒来时，看到一只两米多高的巨大毛绒玩具坐在他面前。他的呼吸并没有什么障碍，似乎根本没得过肺水肿。他还以为自己要死在珠峰上。不过死在那里也并不憋屈，那算是与大自然博弈的战场，自己也算战死在沙场上，没有给军人们丢脸。
他胡思乱想了好久，直到那只大玩具抬起手，撩起眼前的毛发，露出一双大大的湖蓝色眼睛。
他如同扼住喉咙的鸡般咕噜了一个开头，然后看到易晓林掀开帐篷走了进来，很及时地止住，保全了自己在徒弟心目中的名声。
易晓林摸摸雪怪，又拿出一大块新鲜烤羊腿犒劳它后，才走到王建树面前。
“原来这里传说有雪怪，是真的。”王建树笑道。
王建树没说错，这雪怪还真是这山上的，而且，也是银白圣天的作品，不过那是几千年前的事了，没想到它们竟然繁衍生息了下来，小虞姬看到它，就立刻建立了连接。
易晓林又摸了摸雪怪毛绒绒的身体，与它道了别。这里太热了，雪怪不能久呆。
“师父老啦，原来爬到顶都不带喘气的。”王建树也向雪怪挥了挥手，感谢了它的救命之恩。
“师父也应该休息休息了，以后看着我做就行。”易晓林拍拍胸脯，看到王建树露出疲惫的神色，又问道：“师父，你说只要我成功挑战了，就告诉我第二次是和哪个徒弟一起上的山？”
“你是我收的第二个徒弟。在你之前我只收过一个，那是你大师兄。”
“这世界是有超人的。比如你，你的大师兄。但当一个人拥有远超常人的能力，除了他自己的良知，没什么能束缚他了。如果失控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王建树回忆道：“他是一个非常有天赋的人，各方面能力比你更强……当然，那时他十八岁，比你大得多。”
“我见猎心喜，觉得这是块无法形容的璞玉，用我所有的热情打磨他……但唯独，没教他做人的道理。”
“他因为和同伴们产生矛盾，在一次任务中，杀了那些人后叛国了，最终导致的结果是那次任务，十五名超级特种兵无一生还。”
“现在他人呢？”
“我一直在打听，现在也没停止过。”王建树面若冰霜：“如果让我打听到他的消息，我定要清理门户！”
易晓林帮他压了压被子：“到时候交给我吧，我帮师父收拾他！”
一路上，王建树直接坐着车到了火车站，车上让他敞开吃敞开睡，火车坐到花市，正好堪堪赶上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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