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义城虽然算不上什么名城,但是也有百姓万余人,更因为毗邻渤海,因此打造的更似一个军事要塞。
当然比不得丹阳城这样的天下雄城,永义城只有外城一层城堞,城东面面朝大海,因此设有半圆的瓮城,而西面有源自天台山东麓的赒溪,乃是永义城依赖的水源,因此用明渠引入城中,并且在城西南角依着地势修了蓄水池,至于护城河是不存在的,只是挖了城壕。
这也是因为永义城的威胁只是来自海上,而东门距离渤海不过三十里,因此城防重心都放在了东面,虽然往东面的河渠水量并不大,但是纵横交错,又加上海侵倒是形成了广数十里的滩涂,但是每到旱季这些河渠几乎干涸,滩涂也如此,东面的小港反而适宜停靠中型海船或者沙船了,因此永义城兵马虽然达到一千五百人,但是一多半都是在东面军砦与哨所驻扎。
承平日久的结果是,城里只驻扎一个都的禁军,还有当杂役的三个都不教阅厢军,其余巡检与差役也不过百十人而已。
当然这些情况并非是风鸣他们侦查所得,他们便是有这个能力,也没这个时间和机会,而是因为他们通知了十余个庄子,其中有两个庄主是有买卖在城里的,而他们之所以积极配合风鸣他们,更不假思索的吐露许多实情,便是因为他们打算出货联系的海船却被禁军征用了,不只是耽误了出货,还把他二人赶了出来。
也正因为这二人吐露的内情,才让风鸣有了抢占永义城的底气,尤为重要的情报那便是永义城的知监事空阙,如今乃是录事参军管事,而这参军倒是有些风骨,不愿跟着武夫们作恶,索性关了衙门,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而这衙门就在城西南临着蓄水池附近。
风鸣把这些点点滴滴摆在面前,别说兴奋不已的营丘栿,领军的军使与众节级也来了劲头,这简直是唾手可得的买卖!
这些都是上四军的精锐,若说整个大肇除了西面与北面的部分边军,唯有上四军堪称绝对战力,虽然大肇公认宿卫班直才是战力天花板,但是班直专做帝王宿卫,并不外放参战,更加上人数合计不过万余,却分作二十直八十八班,如天女散花,星星点点,不足以野战之用。
而所谓上四军乃是昔日太祖起家的根本,太宗时确定为禁军中的上军,通称为上四军,除此四军之外,其余禁军只有中军与下军,当然中军与下军也并非只有中等及下等的禁兵,只是占比极少,而上中下三等禁兵的武技水平要求不同,而能成为上四军的禁兵绝对是大肇武技最强的士卒了,故而军俸标准也是最高,各军拔擢军官除了边军因为军功之外,便是大多出自上四军,所谓骄兵悍将盖如是也。
只是大肇缺少骑兵,上四军名为捧日、天武、龙卫、神卫四军,其中只要捧日军是全员骑兵编制,捧日军作为上四军之一,编制也是较其余禁军庞大,其分为左右厢,左右厢之下各有三军,合计三十指挥,名义上只是大肇骑军的三成,实际因为许多禁军骑兵下军虚有其表,只捧日军便占了大肇骑军半数。
而风鸣与营丘栿带领的便是这支精锐中的两个满编骑兵都,骑兵都与步兵都在军职上便有所不同,其领队的称之为军使,副职为副兵马使,若是骑步混编则以骑兵都的军使为长官,因此风鸣名义上是领队,但是他的身份和资历哪里能让这些悍将俯首听命,只是风鸣既是智全宝的师弟,如今又是一身好武艺的名声在外,故而表面上也客客气气,至于营丘栿那是地头蛇出身,族中更是许多显赫人物,反而这些军汉更加忌惮些。
因此召集两都将级商量军略,风鸣便以营丘栿为主,但是自己必须是先锋,攻城时也必须是先登。
说清楚了永义城的情形,风鸣与营丘栿也虚心听着两个军使和两个副兵马使拿着树枝、石块就在地上比划起军事部署来。
按着这位年岁稍长,身长八尺的中年黑脸汉子的说法,现在出发不必疾行,只是要保持不要搞出太大动静,如此丑寅交时便能抵达永义城附近,而那时候也是所有人最为懈怠时候,所有人沿着赒溪往北走,如此有水流声音以及芦草遮掩行迹,人马也能方便休整,然后就近从永义城西南角翻进去,那里有蓄水池,只要抢占了这里,无论火攻速战还是持久呆战,对方都少了倚恃,更何况这里邻近城监衙门,抢占这里便等于有了坚实的屏障,若是能在辰时前夺取四门,这永义城内外也就基本平靖了。
对于他的一番分析,所有人都没有异议,对于这等有三十年从军经历的基层军官,到了这个岁数都未转入第四军的养老士卒中,绝对是基干的砥柱,对付这等小阵仗可以说是手到擒来,至于风鸣如同进学的孺子般,也是借此机会贪婪的学习着,纸上得来终觉浅,即便熟读兵法也不及从小处实践中认知,越小的战斗越能直观认识到基层战力如何掌握与指挥,越是基层成长起来的将帅越能对于军队如臂使指,也更能得到官兵发自内心的拥戴。
即便是处处防止武将做大的大肇,基层官兵也寄希望于指挥他们的是知兵之人,便如昔日为边臣的士学士、横幼璋、毕相等人,那也是如今日的风鸣一般,亲身跟随数百精锐就敢出入敌境窥视军情的。
至于世人称之为小宗先生的宗端能与兄长宗放齐名,那也是因为多次率领斥候深入敌境数百里全身而退,以武锐无可匹敌享誉民间的。
风鸣此时也是极为兴奋,这一夜才算的上真正的亲临战争,才算的上是他人生第一次上战场,而风鸣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兴奋或者不安,没有青年人因为紧张的手足无措,也没有少年郎过于亢奋的忘乎其形。
此时风鸣也学着老兵勒住战马马口,自己也如基层士兵一样含枚不再出声,驱使着战马随着老兵们离开了结实却能发出太大声响的官道,往羊肠小道而去。
他这般默默做事,如此笃定和淡然,倒是让几个军头侧目,让他们少了两分轻视之心。而风鸣控马也是稳如磐石,全军都是走马徐行,徐而快些徐而慢了下来,营丘栿就是跟不上这种节奏,显得十分笨拙,但是风鸣却好似就是骑兵都的老兵一般,丝毫没有生涩之感,最后还一把牵着营丘栿战马的缰绳,带着营丘栿也跟上了节奏。
一行人前后甩开了二里地远,开始是每隔十余个马身便举起一支火炬,统共十余支火炬,随着北上而行,火炬也逐渐熄灭,八支、六支、四支、两支,当最后一支火炬熄灭,便意味着这里距离永义城最多不过十里地了,因为以永义城的城垒高度最多也只能看这么远了。
风鸣一路也在默默计算大概的路程,但他也明白自己绝没有老兵算的那么快、那么准,果然又疾驰四五里地,队伍开始减速,一个押阵默默从前面过来,沿途低声说着,擦过风鸣身边才听到他说的是什么,
“前面斥候报,三里地外永义城到了!”
风鸣与营丘栿趁着队伍暂停前进,赶到了头里,这时候正看到几个散出去的斥候回来了,其中一个斥候不知得了什么吩咐,又策马离开了。
稍年轻些的精壮汉子便是另一个都的军使,对着他二人说道,
“他们这一路逮了两个狼崽子,便让他们遛遛这永义城的城防如何!”
远方传来了几声凄厉的狼叫,原来这狼崽子还真的是狼崽子,旁边的斥候则解释道,狼群只要听到小狼呼救便会衔尾来救援,军中常用这种法子,来调动狼群为他们探路,要的就是打草惊蛇的效果。
原来斥候早早就将小狼勒住手脚与獠牙,就藏在西南角附近,等着狼群接近,便让小狼吃痛嘶喊出来,等到斥候撤走,狼群们也就赶到了。
果然,一刻钟不到,北面已经是响起一片狼群的嚎叫,也仅此而已,远方的城头并未升起任何火光来。
几个斥候跑回来也说道并未听到或看到任何城头动静,年长的军使开始命令所有人披挂准备作战,看着也跟着忙碌起来的风鸣二人,也是稍作了说明,
“这永义城要么是军心涣散,要么是有个能人坐镇,只是一路以来几个管道要冲都无人值守,咱是以为这些屯驻兵马已经荒废了,”
既然风鸣要做先登,当然也是与他并辔而行,只听他继续说道,
“野狼其实又是胆小又是狡猾,再折腾一会儿就会撤回老巢,咱们就逮这么个空子,翻上城头!”
身为骑兵他们并未在一里地外下马步行,而是先登十余人就是这么直接骑行城墙之下,一来也是防着狼群纠缠,其二便是转向涉溪水绕过了丈余深的城壕,这也是永义城壕沟的偷懒地方,反而方便的兵马从西面涉渡而来,其三更是关键,这永义城墙不过两丈,一人站立在马背上再往上抛套索几乎是手到擒来,即便是身披重甲,携带许多兵刃器物,拽着绳索攀爬这点高度,也实在算不上困难。
等到第一拨人登上城头,风鸣也没想到所谓的先登竟然如此轻松,而上来的十余人立刻进入战斗戒备状态,两翼迅速向城墙两端展开,而这西南角也没有角楼,只是一间二层的望亭,已经有人登上这个空空如也的望亭,开始发出信号,引导余众登城。
所谓余众登城也并非二百人都如此攀爬上来,其实只有五十人攀了上来,带队的便是那年长军使与另一都的副兵马使,二人也分工明确,副兵马使领兵随风鸣缒入城内,准备抢占蓄水池与城监衙门,而军使则必须判断去抢占哪一座城门,只要夺下城门,大军入城,这场夜袭也就有了六成胜算。
这军使从望亭上下来便有了决断,
“勾当,还请你与另一队,你们二十人下城占了衙门,至于蓄水池,最多五个人守着水闸便万无一失,我领余众去夺南门,东门有瓮城,又距离咱们最远,但是南门夺下来,咱们出入最为便捷,若是他们敢从城外包抄,咱们骑兵往南一个冲锋就能破了他们!”
风鸣并无异议,永义城南门外确实是一片坦途,直通天台山东麓,对于骑兵展开作战极为有利,但是三十人夺取城门,风鸣还是有些不放心,这军使却将一柄短枪递给风鸣,脸上透着自信,
“这等小城咱领这么多人都是对得起他了!”
但又对那副兵马使说道,
“毕竟都是袍泽,你盯着大伙儿别杀红了眼!”
风鸣听了这话才觉得这些人不愧是禁军中的精锐,基层武官能考虑这么多,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诸人也不耽搁,没有一炷香功夫,风鸣他们已经摸到了城监衙门的后门了。
“勾当,如何做?”
这副兵马使也是个资深禁军军官,涉及攻入官府,那就要眼前这位经抚司的勾当官来做决定了。
对于各种衙门走的多了,风鸣也晓得该怎么拿下了,
“两个身手好的和我翻进去开门,进入之后立马展开,你领一队人穿过堂厅一路往正门去,主要便是拿下戒石亭两旁的公廨,一边是狱卒,一边是衙役,拿住他们也没人能反抗了。后宅留几个人跟着我。”
说完也叮嘱道,
“莫要轻易杀人,这城监素来与兵马都监不睦,说不得还是咱们的助力,咱们须尽快抚平这里,兵马都监的宅子才是关键!”
风鸣用绳索扎紧了短枪,便将短枪斜倚在门槐脚下,一手缠着绳索,只是蹬着门槐便窜上去数尺,然后一个借力便落在门房上,轻飘飘的一块瓦都没踩碎了,然后一个纵身便朝院子里落去,使劲一扯短枪也跟着飞了进去。
所谓两个帮手也只是蹑手蹑脚来到后门外,等着门闩轻动,双门扯了一条缝,这两个禁兵也不着急推门进去,却是将手刀插在门扇下面,轻轻将门扇翘起,等于是二人轻抬着门扇徐徐打开,如此一来,门枢不用吃重也未发出任何声响。
禁兵们也是甲衣用罩袍裹了,彼此保持间距,十分默契的列队而入,莫说发出声音,便是兵戈间的撞击声都未发出。
风鸣没有耽搁他只管绕过照壁往侧院来,可是就是如此的小心谨慎,在他准备进入侧院时,却突然感到寒毛直竖起来,急忙退步收身,以枪头来挡,就这么电光火石间一杆投枪被他砸落一旁。
有埋伏?
风鸣猛地念头起来,只是转瞬又将这想法抛之脑后,哪里有把贼人放置这里才埋伏的道理,既然不是敌人的大军埋伏,风鸣也平静了心神,不退反进,一只脚将侧院半掩的院门踢得飞入院内,自己则是将此作为盾牌,一个缩身弓步就穿了进去。
果然,又是一柄投枪扎在了门扇上,但是也仅此而已,风鸣在这一瞬间看到的是三四个公人模样汉子,朝自己扑了过来。
只看他们的武器也确实是公人,两支水火无情棍,一柄铁尺,还有一个汉子端着仅剩的投枪当做长枪也迎了过来。
而这边风鸣挺枪一抖枪花便与两杆长棍搅在一起,倒是让风鸣吃惊于这两杆长棍使得颇有章法,让他一两招内竟然无法克制住。
同时,禁兵也扑了进来,这里是交通要道,便是禁兵要去前院也先要突破此处,故而那副兵马使抄着一柄枪头长斧就朝着那持铁尺的汉子肚腹上掏了过去,这汉子可没有着甲,只要是挨上了那便是开膛破腹的命数。
这汉子铁尺全力抵挡,也不能阻止这长斧雷霆一击,而那持投矛的汉子也扑了过来,只是这投矛哪里是近战的兵刃,一招之内,这投矛便被利斧削的只剩个枪头。
副兵马使眼看就要得手,却也是猛然掠见锋芒袭来,索性也不退避,只是缩脖用兜鍪来迎,果然是临阵经验丰富,这么一只轻箭撞在兜鍪上不过是激起几点火星,半分伤害也无。
这时风鸣也将这使棍的好手压制住,两点枪芒虚晃,实招却是左右横劈他们的下盘,二人不支倒地,还不等他后手,却听一声暴喝,
“贼赤佬,果然是要作乱!”
定睛观瞧却是一个文官模样的抄着把小稍弓,站在房檐下怒视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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