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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这世界上最好的事,就是该死的人和东西死了,而该活着的人活着,全部活着,一个不差,您说呢?您觉得怎么样?”
说话的男人留着长长的胡子,已完全遮住了下半张脸。他是个须发浓密的人,头发虽然梳得规整,也经过打理,但其长度实在有些夸张。因此,他虽然在说话时声音洪亮、情绪激动,还热情而夸张地挥了挥手臂,可真实表情却仍然是个谜。
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他还在兴致勃勃地等待着他唯一听众的回应。
相较于他,听众——即坐在他对面的深绿色扶手椅上,身穿黑衣且戴着眼镜的苍白先生——的形象就要简洁许多了,至少他头发不长,胡须也刮得干净,只是脚边堆着一只相当大的手提箱,这点很有意思。
苍白先生笑了笑,答道:“我同意,只是,这件事恐怕十分困难。”
“正因如此,才有去做的价值啊!”胡子先生激动地喊道。“不然我们克里格人干嘛出钱又出力,让官员们享有那么好的待遇?可惜他们往往只有头几年干活才算得上认真,只要时间一过.哼!”
他冷哼一声,激情忽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无法掩盖的疲惫。他捞起胡子,略显滑稽地将茶杯递至嘴边浅浅地抿了一口,然后长出一口气。
烛火摇曳,在拥有四只护卫舰的大型舰船‘亚诺’号的一号宴会厅内,这声叹息显得极其明显。
胡子先生沮丧地放下茶杯,摇了摇头。
“总之,就像我说的那样,我的故乡已经没救了腐败大行其道,官员躺在黄金上睡觉,就连道德都成了个受人鄙夷的事物!我走过那么多世界,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的家才是最令我无法接受的地方。”
“前年春天,我雇了一群侦探,请他们去做了一笔调查。它的结果显示,我们克里格巢都每年的税收金额至少有百分之四十都被用在了难以找寻之处。难以找寻,听听这用词,多么优美?”
他重复着这个形容词,禁不住冷笑起来,仇恨赤裸裸地显现了出来。
不过,出于某种原因,苍白先生并没有回应,只是平静地摘下眼镜,做了个请继续说下去的手势,他身体前倾,专注地等待着。
胡子先生似乎受到了某种鼓舞,很快就重新开了口。
“年轻时,我母亲曾经想让我去参军,可惜她的儿子那时只是一个满脑子享受的废物,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甚至惊慌失措地带上了一大笔钱逃到了某个花园世界上去。我在那儿好好地享受了两年,等我回来时,我母亲已经病重了,她在政治上的对手给她下了毒。我们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让那个杂种和他全家都进死牢,但法务部并不想这样做。”
“他们知道,或者说所有人都知道,冯·赫姆洛克家的小儿子阿尔里克虽然是最后的继承人,但同时也是个难堪大用的废物。他母亲一死,这个家族的一切就会分崩离析.在这种情况下,又为什么要去得罪别人呢?”
“至于结果,您大概也猜得到,我母亲就那么在痛苦中缓慢地死去了,而法务部只是敷衍了事,甚至从未真正意义上地审讯过那个嫌疑人哪怕一次。这件事刺激到了我,我想要复仇,但就连那些杀手和刺客都不愿意收下我的黄金。”
“他们中有个人甚至告诉我,我应该拿着这些钱快点走,否则下次我再见到他时,他恐怕就要对我开枪了。”
胡子先生再次端起茶杯,捞起胡须,浅浅地抿了一口。
“后来呢?”苍白先生问道。
“我决定转行。”胡子先生笑着回答。“我们家原先是做矿产生意的,后来又涉足到了加工行业.总之,我把能卖的东西全都卖了,然后在我母亲下葬的当天去码头上找了位船长,买了条船。”
他抬手指指地面,眼睛已经笑得眯了起来。
“如您所见,就是这条船,亚诺一号。这是艘不知道为什么能够合法的改装船,除了速度慢以外几乎没有缺点,能承载多种业务,从旅行到商业活动一应俱全。她不便宜,但我不在乎,对我来说,她值得我用全部身家去换。”
“您成了一位行商浪人?”苍白先生问。
“哎,您可别乱说。”胡子先生的声音忽然变小。“我哪有证呢?那位船长有,他和我做了二十年的合作伙伴,最后临退休时还很好心地为我钻了个法律上的空子,否则我恐怕又得转行了”
他抬起右手,展示了一下无名指上的婚戒,眼睛再次眯成了一条缝隙。
“这就是我的故事,记者先生——”阿尔里克·冯·赫姆洛克包含期待地看向他。“——您觉得如何?有出版的可能性吗?”
苍白先生沉吟了片刻,方才给出回答。
“我知道您想借我的笔做什么,可是,恕我直言,出版业现在对这类个人传记故事并不是很感兴趣。”
“每个世界的出版业都是这样吗?”阿尔里克有点失望,但还是不死心地问道。
“大差不差吧。”苍白先生摇摇头。“我也走过许多地方,就我的观察来看,会购买书籍的顾客一般更倾向于具有奇幻与浪漫色彩的游记,以能够展现不同世界风土人情的为最佳选择。因此,出版社现在也更喜欢这类书。”
阿尔里克皱起眉,点了点头:“是,是,您说的没错,这几年我们也接了相当多的旅行业务。唉,世界变得可真快,人们似乎喜欢上了四处游玩,这可真奇妙。”
苍白先生笑了笑,没有说话。
阿尔里克又沉思了一会,随后端起茶杯,像拿着刀捅自己似的将它刺入了胡须之间,仰头饮尽。
他利落地站起身来,对苍白先生微微地鞠了一躬,礼貌地向他道了别。就这样,一号宴会厅内只剩下了他一人。
桌椅轻松,地砖安静,唯余笔与纸之间沙沙的摩擦声.直到十来分钟后,才有一个声音打破这安宁的静谧。
“那个男人没说实话。”斯卡拉德里克如是说道。
他抱着手,站在卡里尔身后,灰白色的长发随意地散在肩头,显得极其凌乱。他的衣服也是同样风格,满是褶皱,尽管很干净,却总是给人一种他不愿意穿着它们的感觉.
事实也的确如此,猩红大君非常想念他的动力甲,但卡里尔坚持要他在‘没有任务’时穿着平常的衣物。
这件事让斯卡拉德里克非常难以接受,自成为一名猩红之爪开始,除了进医务室,他就再没有脱下过动力甲。
用他的话来说,穿着舒适的丝绸衬衫和长裤的感觉就像被人剥下皮肤,然后随便糊上几块泥巴了事。
“噢,何以见得?”卡里尔头也不抬地问。
“他在隐瞒些什么,我闻得出来.”斯卡拉德里克说,上嘴唇神经质般地抽动着,鼻翼也随之一同耸动,仿佛一头正在寻找猎物气息的猛兽。
“他的确有所隐瞒,但这不代表他没说实话——有所掩盖的实话也是实话嘛,九真一假罢了。”
卡里尔笑着停笔,将那个十分符合记者身份的小本连着钢笔一起塞回了大衣的内兜,又把眼镜戴了回去,还顺手推了推它以调整角度。他现在做起这个动作来已经十分顺手了,而且竟然没有半点违和感。
斯卡拉德里克低头看向他,原本抱着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但语气还是显得很危险。
“他在试图欺骗你,好达到他自己的目的。他母亲被人害死了,自己这么多年都没能复仇成功,最后竟然还想着依靠一个记者的力量来揭露当年的真相?假如你真的只是一个记者,恐怕会在这本书出版后不久就引来麻烦难道他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吗?”
卡里尔挑起眉,有些惊讶地看向他,而后赞赏地点了点头,搞得大君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显得有些愕然。
“你终于进步了。”第八军团的教官非常高兴地说。“事实证明,斯卡拉德里克,你并不是没办法理解人们在想些什么嘛。”
“.大人,这和我说的事有关联吗?”
“当然有了,你以前可不会分析这么多,你只会这样说——”
卡里尔清清嗓子,忽然将声音变得极其阴沉、嘶哑,犹如刀刃与石头互相摩擦。
“——他说谎了。要我去审问他吗,教官?”
斯卡拉德里克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随后撇过脸去,隐入黑暗。
卡里尔笑着站起身来,拎起那只大得有些过了分的手提箱走向了宴会厅的出口。
然而,才刚到出口,他却又忽然止住了脚步。原因无他,只因走廊的壁钟上,时针、秒针与分针全都指向了六。
属于记者的神情在眨眼之间便迅速褪去,斯卡拉德里克注意到了这件事,但他做不出任何反应。时间被拉长了,气温也在瞬间跌落到了一个能够摧毁物理定律的点,可周遭事物竟然安然无恙,无论它们与造成此事的力量相比起来有多么脆弱
卡里尔松开手,让手提箱跌落在地。他平静地走向右侧走廊,然后伸手一抓,捏住了某种生物纤细瘦长的脖颈。
时间的流动恢复正常,寒意随之一同消逝,仿佛从不曾出现。
斯卡拉德里克发出一声低吼。
须发狂舞,大君漆黑中带着血色的眼眸在他灰白色的长发之间被切割成了若干个不等的棱形,每一个碎片都蕴含着令人心悸的狂暴杀意。他扑向卡里尔身侧,双手探出,本该直接折断脊椎,却又因某人的一个恰到好处的眼神而停了下来.
“等会再杀。”卡里尔说。
他低头,看向那顺服地跪在地上的灵族。
“是科摩罗的主人派你们来找我的吗?”
“是、是的.”
那还很年轻,且手上竟没有沾染人类鲜血的灵族瑟缩着回答。
它和它的四个同伴一样,都是被特意挑选出来的。它们是胎生子,其年龄以灵族的观念来看大概还只是婴儿,但就连吸魂这样重要的事都只经历了十几次,现在已经显得非常虚弱。
这点很有趣,就和它们毫无征兆地通过色孽的神力在瞬间抵达了这艘船上一样有趣。
卡里尔禁不住露出一个微笑,摇了摇头。
“果然,只要你活得够久,就什么事情都看得到。”他不无感叹地说。“此事已经可以和那群想要加入辅助军的兽人一起共同入选帝国奇事的名单了。”
他明明在说话,声音却并没有在物质界响起,反倒深入了亚空间之中,直达那永无休止的混沌浪潮的最深处
在色孽六环的中央之所,欢愉王子轻笑着给予了回应。
“是的。”祂说。“谁能想到一群科摩罗人会主动将自己献祭给我呢?”
卡里尔瞥祂一眼,随即收回视线,重新回到了物质界之内。
被刻意挑选出来的羔羊们恐惧地等待着,除去他手中这个,其他尽数跪在地上、伏低了脊背。它们的灵魂都被打上了色孽的标记,但是除此以外,并无罪孽可言——对于黑暗灵族而言,这简直是个难以言喻的奇迹。
毫不夸张的说,那位科摩罗之主与黑心阴谋团的共主恐怕是下了血本。
而此事背后的逻辑也很好理解,无非是看见方舟灵族得到了庇护,所以再也坐不住了。
过去,他们都生活在火坑之中。可是某日,那共同受罪、沉沦的亲族竟然被人拉了出去,这就让原本已经习以为常的痛苦和折磨变得难以忍受了起来。智慧生物大抵总是如此。
其心可嘉啊。卡里尔想。只是很可惜
“科摩罗之主让你们来这里见我,是想提出一个交易,是吗?”他又开口问道。“他大概还为此日夜训练过你们,付出了许多心血?”
被他提在手中的那名科摩罗人想要回答,但卡里尔没有允许。凝视着它的双眼,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无论他提出什么条件,人类都不会接受,有些债必须要用血来偿还。”
他言罢,蓝光骤然亮起,将它们全部吞没。在缓缓熄灭的灵能之光中,他转身走了回去,重新提起了那只手提箱,紧跟在他身后的斯卡拉德里克却发出了一声咕哝。
“怎么了?”卡里尔头也不回地问。
大君没有说话,只是弹响指节。
第八军团的教官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地说:“好吧,好吧我给你一个新任务,保证你能够暂时释放一下自己的天性,如何?”
“什么任务?”斯卡拉德里克语速极快地追问。
卡里尔似笑非笑地转过头来。
“那位阿尔里克先生不是说他的故乡上腐败横行吗?你去一趟,如何?当然,我理解这并不是猩红之爪最擅长的事,你拒绝也没有关系,术业有专攻嘛,我会去联系凯乌尔的。”
“我接受!”
“真的?你可要想清楚了,反腐可不是以杀止杀的工作,它需要你——”
“——我接受,教官!”
“好吧。”卡里尔耸耸肩。“祝你成功。”
他无声地笑着,转过脸去,继续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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