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峰下，烟尘散尽。
曜阳永昼剑砸出的深坑里，另一个宁皓捏住南宫玉成的头颅，五指发力，老人脸皮就如老旧的朱漆片片剥落。
砰地一声，老人整个身躯化作一地碎石。
紫色长枪和金色长剑跌落在焦黑的泥土上。
身穿普通士兵盔甲的宁皓掏出一支烟点上，“我很好奇，虽然你生性多疑，就算对其他子女心存戒备，但南宫无雪对权势并不感兴趣，你为何对他都留了一手。”
屹立唐国世家之巅两百余载的南宫玉成面色苍白，“以防万一罢了，'凡事留后手'可是学的你宁大国师。”
“倒也在理。”宁皓轻轻吐出烟圈，“也罢，既然你如此坦诚，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
“洗耳恭听。”
“那位剑修临死前见的是我。”宁皓言语飘忽，好似陷入一场遗憾之中，“就在此地。”
这句没头没尾的言语。人精似的南宫玉成却瞬间了然，喃喃道，“玉傀之术只在围杀那位剑修时施展过一次，他的天赋神通，加上宁国师的万法皆通，难怪难怪。”
“我与他私交甚笃，但立场不同，本就是你死我活的结局。死在你南宫玉成布局围杀之下，倒也省却我亲自动手。”宁皓神色平静，“他临死前，我曾赶到此地见了他最后一面，他告知了我【天外】馈赠和你的一些琐事。话说回来，你的【玉傀之术】的确好用，玉傀不仅难以识别，而且竟然能够承接本体五成灵力，足够以假乱真了。”
南宫玉成了然点头，“一切因果都有定数，你今日也算是为他报了仇。”
将燃尽的烟蒂弹飞，宁皓摇摇头，“如果不是你觊觎【天外】机缘，我不会杀你。你取他性命、还图他机缘，他哪能瞑目？”
南宫玉成默然，很多事情最后都败在一个'贪'字，与人无尤。
弥漫天际的云层终于消散，阵阵带着寒意的夜风向着四周吹去。更高处的夜空里，若有若无的梵音飘落下来。
没有丝毫灵压散逸，一根野草被无形之刃切割，虽然勉强保持形状，却可以看见无数缝隙，接着便是顽石、古木及掩埋在腐叶里的残破兵甲。
整座苍莽古林所有一切都在无声裂解。
宁皓从关隘之上看去，古林似毫无变化，却又仿佛陷入影影绰绰的虚幻之中。
“你家大儿的剑道天赋不愧是能够比肩老三的存在。”宁皓抬头望天，一道人影逐渐清晰，“假以时日，或许能够跻身山巅十人。”
“是啊，终归是给南宫家留下一点念想。”老人似是认命一般感慨道。
“上路吧。”宁皓轻轻拍了拍老人的肩膀，后者也如玉傀碎裂一般，化作灰烬随风飘散。
关隘上的其他士兵噤若寒蝉，全部呆立当场，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没有受到裂解之力影响的深坑里，曜阳永昼剑轻轻鸣颤，仿佛被外力牵引欲飞向天际。
宁皓的玉傀之身捏住剑尖，“天家恩赐，随时可以收回，若我不允呢？”
金色长剑绽放出绚丽光芒，好像在拼命挣扎。
双指微微用力，金剑发出哀鸣声。宁皓自语道，“也罢，老爷子的家传灵器，总得留个念想。”
说罢，他松开双指，金剑似一道流光消失在夜空深处。
玉傀之身发出碎裂声，眼看着就要崩散，'宁皓'低头自语道，“这玉傀之术的确好用，只是所需材料太过珍稀，难怪老家伙几百年只练成一具，本国师此战虽然大获全胜，其中损失不可谓不大，属实让人肉疼。”
折损一具玉傀之身，暴露一枚重要暗子。
……
关隘上，南宫无雪轻轻落在宁皓身旁。
由于再无云层遮挡，天边月华肆意洒落在这片土地上。
宁皓擦掉嘴角鲜血，瞥了眼周围士兵。
南宫无雪领会其意，月华笼罩的所有士兵无声湮灭，和南宫玉成一样，化作尘埃。
宁皓沉默眺望，南宫无雪安静等待。
“你的前任叫楚云峰。”宁皓轻声呢喃。
“离家的人啊，我敬你一杯酒，
敬你的沉默和每一声怒吼，
敬你弯着腰，上山往高处走。
头顶苍穹、努力地生活，
无名的人啊，我敬你一杯酒，
敬你的沉默和每一声怒吼。
敬你弯着腰，上山往高处走，
头顶苍穹、努力地生活，
无名的人啊。”
世间再无【天外之峰】。
……
随着乞颜老祖和白玛睿回家救火，失去两尊'大菩萨'的青火城彻底沦为风中之萍、众矢之的。
只有百人的北猎小队足以让其遭受灭顶之灾。
北荒民风彪悍，青帮在此等境地下依然敢派遣谍子出城打探敌情，而北猎小队同样有人深入青火城，双方互有往来，只不过青帮斥候皆是有来无回，而北猎精英则能够在重重围堵下潇洒离去。
有一次金陵小队潜入城中刺探敌情时，'大戟士'常勇未作任何遮掩，大摇大摆带着副将到了乌力吉的黑石碉堡，随手斩去帮中两位羽化境长老，还在黑石堡顶硬扛乌力吉三招后扬长而去。
双方实力高低不言自明。
只是北猎小队的营地里，众人神色并不轻松。只因他们三番五次入城刺探，却未见到旧齐余孽名单上的任何一人，还隐隐察觉到城中波动着数十股强横灵压。
竟然都是归真境起步！
这些人想来就是勃云、莫青二族留给青火城的最后家底了。
幸好皇禁、玉京小队联手在城池四周设置了探灵符阵，否则叶子玉等人都要怀疑旧齐余孽已逃之夭夭了！
这几日连续放晴，没膝的积雪却没有丝毫融化。
云岚小队营地边缘，'战俘'月罗郡主俯身抓起积雪，捏成雪球，用力一掷，雪球似一颗攻城的炮弹，呼啸着飞向远方。
看着旁边两人，忍不住嘀咕道，“一对狗男女。”
正是'军部特使'顾倾和'云岚少校'叶子玉。
与顾大仙子向来形影不离的宋致远此刻不知所踪。
“就算旧齐与北荒结为同盟，青火城也没必要将这些人护在身后。”叶子玉疑惑道，“青火城巴掌大的地方，难道他们还有其他谋算？”
此前顾倾已将旧齐余孽所有人员名单及相貌告知北猎小队众人，以唐军潜伏探察水平，不至于在青火城里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
不禁想起苏大神冠临走之前的交代。
“螺蛳壳里做道场，倒是无关紧要，只怕青火城已成遗弃之地，旧齐那帮人再干些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六的勾当。”顾倾无聊摆弄着手腕上的串珠，“就像当初青玉剑宗和秋叶原那般。”
如果百里玄夜和北荒再来这么一出，恐怕北猎这群小娃娃就不是缺胳膊少腿了。
见叶子玉眉头紧锁，似是在担心战事，顾倾宽慰道，“既然你与刘长卿已做了约定，此役胜负便没有那么重要，你只需保全自身即可，万一云岚小队或者刘长卿有所闪失，对你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叶子玉摇头道，“我这细胳膊细腿，恐怕难以握住云岚军这柄尖刀。在我预想中，如果能有十名归真境灵士为我所用，等到查出并杀掉杀父仇人，以这十人为班底不断壮大，再和云渊慢慢玩。”
“此言差矣，当年宁皓也不过是一个偷香窃玉、坐吃等死的二流子，一样被渊帝看中委以重任，如今才有如此地位和权势，时势造英雄罢了。”顾倾轻轻拥住叶子玉的胳膊，望向叶子玉的眼波里温柔如水，“不必妄自菲薄，你很强。话说回来，别说是十名归真境，就算是一百名，对于云渊不过是挡在马车前的一只螳螂，实在算不得什么。”
感受到胳膊处传来的温软，叶子玉身体微僵，嘴上却道，“哪里强？”
好好好！老娘跟你谈正事，你跟老娘耍荤段子是吧。
“以天为被、雪原为床，让姐姐看看是不是那里强？”顾倾瞥了眼叶子玉的下面，笑道。
叶子玉转头看了一眼娇憨郡主，讪讪一笑，“有外人在，改日改日。”
“全身上下就嘴最硬。”顾倾白眼道，“昨日军部传信，此次击杀北荒军士一样算战功。所以刘长卿他们将第一波试探定在三日后，不管旧齐余孽有何打算，先捞些战功再说。”
“此前击杀的如何计算？”叶子玉好奇道。
“有姐姐在，你的军功一分都不会少。”顾倾拍了拍叶子玉肩膀自信道。
“第一波试探由谁执行？”叶子玉问道，“如果从各队抽调人员，还需临时磨合。若是单独由某一小队来执行，这些桀骜难驯的骏马，恐怕谁都不会服谁吧？”
“不错。所以本仙子想了一个好主意。”顾倾洋洋自得卖了个关子。
“按照上次军演最终排名？”叶子玉'猜'道。
“你咋知道？”顾倾疑惑地看着叶子玉。
“唐国九州十军历来既有合作，也互为竞争，除了历届军部演武排名还算有些公信力，其他的对他们来说都是狗屁。上届军演第一名是皇室禁卫军，这次第一波试探大概率会是皇禁小队。”
叶子玉煞有介事分析道。实则是刘长卿早已将大家商议之事的诸多细节告知于他。
“冤家果然不凡，宁皓跟你一比啥也不是！”信以为真的顾倾赞美道。
第一波试探以皇禁为主，云岚小队与名存实亡、只剩林北山一人的琅琊小队负责策应。
定下战术后，不是没人提过反对意见，只因青火城实在太过'柔弱'，若是刘长卿、张宏、林北山三人齐出，怕是只需一轮就能够全歼敌军，别的小队喝西北风去？
奈何有个能'一锤定音'的军部特使在，她当场拍板让众人无话可说。
“低调低调。”叶子玉嘘声道。
“喂，对付小小青火城怎得如此磨叽，你们这些唐军天骄也忒窝囊了。”月罗郡主见二人相谈甚欢，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不满道。
叶子玉笑嘻嘻道，“郡主想看热闹是吧，明日本少校将你带至青火城外，扒个干干净净，让勃云族的子民好好欣赏一番。”
“你敢！”月罗横眉怒目道。
“你看我敢不敢。”叶子玉笑容不减，“等大家看上个三五个时辰，我便放了你，看你这月'裸'郡主还有无颜面回勃云！”
“我杀了你！”月罗郡主羞愤已极，竟从月牙形状项链的储物灵器中祭出一柄三丈大刀，被娇小郡主双手握持，竖斩而下。
雪白刀芒似一堵城墙，向着叶子玉二人延展而来。
《万兵图录》第一百二十名在榜灵器——【月罗天征】！
面对足以碾压自己的凌厉刀芒，顾倾笑容不变，对身边之人有着绝对信心。
叶子玉笑容变冷，轻声念道，“霜见！”
噗嗤！一柄霜花拼成的小剑带着鲜血从少女胸口处飞出。
无匹刀芒在叶子玉身前崩散，叶子玉看都没看口吐鲜血的少女，冲着顾倾笑道，“像姐姐这般聪慧与美貌并存的女子属实不多了。”
顾倾笑得花枝乱颤。
一道剑意并不足以让她身受重伤，冷静下来的月罗郡主吞下一颗丹药，恨恨地看一眼叶子玉后便返回营帐。
一名身穿水蓝色军装的短发男子与月罗郡主擦肩而过。
沧海军周卫国。
顾倾收敛笑容，恢复桀骜神情。
“小的周卫国，向顾大仙子请安！”这位北猎小队修为最高者高声呼道，毫不掩饰地谄媚之色，“大战在即，小的前来护驾。”
“别离老娘太近，免得把你的愚蠢传给我。”顾倾面带嫌弃道。
周卫国不以为意，仍是笑呵呵地站在顾倾身边，还冲叶子玉点了点头。
“小宋呢？”周卫国环顾四周，没看到宋致远的人影，好奇问道。
叶子玉哑然，宋致远看起来比这位周军长要大上一轮，却被称之为'小宋'，听起来十分别扭。
“会相好的去了。”顾倾随口应付道。
“临阵磨枪。”周卫国啧啧有声，“小宋真男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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