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新意猛地抬头，见沈谛脸上无一丝玩笑的神情，轻轻蹙眉道：“此话当真？”
“不回就是不回。如今边关无虞，太子登基，我知太子心志，邗朝河清海晏指日可待。此行北来治病无人知道，只当沈谛病死大京城中。”
“迟新意，帮我。”沈谛面无表情，“我要你提笔给种雪剑写信，就写沈谛已死。”
谁知迟新意却轻轻笑出了声，不假思索地反驳，“种雪剑不会信的，大京那群人也不会信。”
“光你说当然不信，这件事要真正想我死的人来说，还要他们用实际行动来证明，邗朝的大将军沈谛真的死了。”
“是谁？”
“你想想，在这冰天雪地里是谁忌惮我且恨不得我立刻去死？”
沈谛贵为邗朝大将，最忌惮她者莫过于狄夷，如今她生在北方正是好下手的机会。今年冬寒难熬，狄夷最需要的是再次发兵南下的勇气。到时候，不管沈谛是假死真死，都是他族存亡契机。
迟新意和沈谛对视一眼，福至心灵，他长叹一声：“你此步棋真是狠啊！当真不会后悔吗？”
“后悔个屁！我问你，你救我之时可诊断出我的病因了？”
“中毒与陈年旧伤复发。”
“什么毒？”
“……深藏宫阙。”
深藏宫阙，现存世间毒药之首，取自邗朝皇宫内府。
中毒者肚腹剧痛，头脑如裂，最终死于五感尽失，骨脆如炭。多用于前朝殉葬，待人埋葬在地宫仍能存活月余，以求活祭，后殉葬制度废除，此药亦被列为禁药。
普天之下能取得禁药且给沈谛灌下去的，除了老皇帝还能有谁。老皇帝不想坐稳龙椅，那就让他好好操操心。
“你如何得知的？”
床幔缓缓合上隔开寒意，人影斜倚，语气是轻描淡写的狂妄。
“我是沈谛啊。”她见过书中所写的毒药描述，又亲身体会了那般的痛苦，自然清楚。
迟新意不再多言。
良久，就在迟新意要离去时，他扶着门框复又开口问道：“沈谛，你为何不愿意回京城？”
“怕死。”床上的人毫不犹豫。她的身份是最大一把刀，欺君之罪、伴君如伴虎、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等等，怕死是最合理的缘由。
迟新意牢牢盯着沈谛许久，一言不发地合门离去。
骗子。这世间有的是怕死的人，唯独你，沈谛，你怕死才是天大的笑话。
床帷悠悠晃动，其中之人闭眼休憩。
此后半月，白日里，代十一熬着药，顺便和沈谛唠唠嗑，说到开心处手舞足蹈。
晚间，谢松石漫山遍野地逛完，回到沈谛房间和她叙述又看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在他嘴里，这里的山川都是新奇的。
李缘缘虽一直对她避而不见，但送来的饭菜却是一日比一日的精致。
奇的是，沈谛的身体每况愈下，半个月后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躺在床上整夜整夜的咳嗽。阁主不再让人伺候沈谛，煎药扎针都是亲自来，可他的脸色也是一日比一日地沉了下去。有不长眼的人说将军恐怕时日不多了。隔天就被罚去试药，疼了七天七夜。
月余后某日，迟新意刚为沈谛施救完收起银针，身后传来猛烈的咳嗽声。
“今日雪小，杀阁大半人都被爬出去采药，晚间才归。”
咳嗽声立止。沈谛灌下一杯茶，润了润生涩的嗓子眼才道：“不早说。”她看着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眼，疼到发麻的半边身子艰难地挪动着，“我这身体还能用个几十年吧。”
迟新意转身看她，嘴唇动了动又合上。
沈谛睁大眼，“你莫要吓我！”
迟新意叹气，这是自见面以来，他第一次叹气。
“我以前云游时听人说过，说人之将死，魂魄出体，唯有门窗紧闭，点一盏明灯才能将魂魄拘住。那日救你，我权当在救死人。你昏了几日，门窗就闭了几日。我这般说，你可明白？”
迟新意的医术若论天下第二，第一恐无人能当。他当日一诊沈谛脉搏，便下意识地起身关了门窗。他能救活人，但起死回生全是空谈，沈谛之所以能活，全凭她自己。
“是是，要不怎么说你厉害呢？”沈谛嬉笑，全当听不懂，“迟迟果然妙手回春。”
迟新意，字迟迟。凡是杀阁人都称一声阁主，唯独此人仗着多年情意脸皮颇厚。
“你可知只有我至亲至爱之人才能唤我小字？”迟新意低头收拾着银针。
“那来吧，我今日认下个儿子。”
“……”
迟新意迅速把碗一递，像是不想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喝药！”
待到迟新意走后，沈谛搁下碗，收起笑意，揉了揉脸。
原来沈谛这样的大将军不是死于沙场而死死于毒酒啊。真累啊。不过快了，她马上就可以离开这些属于沈大将军的环境。即使身在异世，她也只想要属于她自己，属于真沈谛的生活。
又过了几日，李缘缘终于愿意见沈谛了。
“您吩咐的画像，这是第五副，前四副都已经烧毁了。”
沈谛看着她描摹的画像卷轴，毫不吝啬夸奖道：“极好，和真的一模一样，日后我若死了，给我挂在灵堂上，倒也是新奇。”
李缘缘皱眉嗔了她一眼，“若是这般说，我便把画扔了，还给您这画作甚？”
“诶别扔！自然是有妙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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