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他笑得格外油腻。
“玉和……”
“荣华！”
沈谛眨了眨眼，移开了视线，直觉今夜可能要做场噩梦了。她不动声色地抖落了半胳膊的鸡皮疙瘩。
新开的脂粉店名叫“鸳鸯”。两人到店时，掌柜正抿着小壶清茶，喝得八字小胡子一撇一撇，抬起眼皮觑了两人一眼，又闭上眼当做看不见，将两人晾在门口。
沈谛为了能细细逛一逛，特地换了朴素的衣裳，去了装饰。申玉和会看眼色，也特意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裳。所以被势力的掌柜忽视也是情有可原。
“掌柜的，不介绍介绍？”
“哼？小店客来客往的都是大京有名的小姐夫人，再不济也是丞相王侯家的管家娘子？两位……”掌柜斜着眼从上到下扫了两人一眼，小拇指磕了磕身侧的一盏小茶杯，“恐怕是掏空家底，也买不起这一个玉杯茶盏。还是快出去吧！别丢人现眼！”
话音刚落，就有小厮前来撵人。
申玉和瞧着沈谛面上不乐，立刻一股澎湃之气充斥胸膛。他上前一步，“唰”展开纸扇，朗声道：“哪来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今日有甚好货只管呈上来，小爷就是盘下你这个店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你骂谁是狗！”掌柜吹胡瞪眼，他也受不得激将法立刻道，“来人，把镇店之宝都给我呈上来！”
不多时，殿内架上十张梨花木桌，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东西。店铺外也因这声势浩大的买卖被围得水泄不通！
“瞧好！这是银镀金双龙点翠长簪，是大京最有名的鲁氏师傅打造的最后一支双簪。小店这有一支，另一支啊——那可是在长公主那里！价钱嘛……”掌柜眼睛滴溜溜一转，“十万两！”
“爷要了。”申玉和果真眼睛都不眨一下。
在他的观念里，能用钱买到东西都不值得费劲。薄氏是他母族，薄氏的钱就是他的钱，他的钱八辈子都挥霍不完！钱财在他看来不过是随处可见的灰尘，用都用不尽，烦人得很！但若是能用钱买的沈谛的欢心，那是最不亏本的买卖！
申玉和看向沈谛羞中带傲的神色，与往常他所花钱收买的女人并无二样，心下顿时涌现一种嘲讽。果然，女子就是女子，再厉害的女人也会拜倒在男人的财富之下！
沈谛捂着半张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申玉和，看得他得意地昂起了下巴。
“呵不过是个十万两！再看这一支累丝镶珠宝龟金簪，是五陵地区顶好的簪娘耗费了十三年的时间，一点一点磨敲出来！价钱嘛自然不必上一件差多少！”
“包好，爷买了！”
“这一对镶鎏金嵌宝珠玉臂环可不得了！据说是四大美人之一的杨氏做霓裳舞时所戴，行走间叮当作响，宛如泉水绕身……”
“买了！”
“下面这一套蓝玉金头面更不得了的！价值连城啊！它是……”
“啰嗦！买了！”
两三声唱和过后，外间围着的人起哄声一下更比一下大，不时间杂着随着出价付钱的惊叹吸气声。而申玉和也在这众人追捧高呼中得意忘形，甚至夸下海口：
“别说了，全都包起来！送到这位小姐府上去！我今日未带足量银票，你立一份字据，明日只管去我府上取钱就行！”
沈谛的嘴角也越发的翘起，她与掌柜遥遥对上一眼，后者擦了擦满头的汗，卑躬屈膝地应好，全然再无方才的嘚瑟。
“都散了！小店今日得迎贵客，歇业了！”
大件小件的物什包裹精美，装上了马车，流水般送入了将军府。申玉和看也不看立下的字据，大笔一挥，按上了自己的指印。
“荣华，只要你喜欢，我倾家荡产都行。”申玉和抚摸着沈谛的手，如同个上头的醉鬼，“明晚，我母后在宫中设宴，你可一定要来啊！我届时会同母后禀告你我之事，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至于你和五弟那一纸婚约，就当做是个笑话算了吧！”
沈谛听得好笑。她是什么人？需要你一个冤大头给名分？圣旨到了你嘴里却是个笑话？虽是这般想着口中却欣喜万分地应承道：“好！玉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两人在丞相府外依依作别，申玉和的马车走出老远还能听见了里面的笑语。沈谛立在丞相门外，笑意深深地看着马车消失在街角。
进了府，鸳鸯铺的掌柜已经等候多时了。掌柜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捧起一张纸契。
“将军，足足三百九十九万亿两，一两不差。”
沈谛牵起纸契的一角晃了晃，纸哗哗作响，上面鲜红的指印似要流下来。鸳鸯鸳鸯可不是冤得很嘛！
“我要的可不是银钱。”她眉眼锋利，松开了纸任其飘落在地，仰头看了天上的毛月亮，“我要的是薄氏遍布邗朝的三百九十九家银号。明日带上所有暗卫去收账，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薄氏富贵滔天，富贵如同水流自然集聚。若是只图金银，今日掏空了明日他就聚起，国家上下都是薄氏的财库。要拿就得拿到最值钱的东西，动薄氏的根基再要他的命！
“属下明白！将军放心，明日不成事我等提头来见！”
“去吧。”
待到夜露降下，凉意一寸一寸浸透衣衫，沈谛抿了抿唇上酥麻的湿意，捋起耳边一缕湿透的发，狂跳的心脏才慢慢缓了下来。
真是没出息，不过一个三皇子，一个薄氏，就兴奋得这般厉害。连砍了申瓯的头颅时也没见的跳得这般快啊！
申玉和若是屈服，就能到手三百九十九座银号，莫说是打狄夷，就是打天山神仙也不怕了。这一次得手不光受益无穷也败尽了薄氏的家底。申玉和若是不愿意还债，那便有了确切的理由斩了他的脑袋，毕竟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快了，快了！不出半个月，她就可以放心地离开大京。除了大京的祸害就剩下了关外的狄夷。不急，不急！一个一个的磋磨死尽就行！不过是手起刀落，要做邗朝最厉害的疯子。
沈谛在院中站了一夜，直到东方霞光散漫，万道精光穿山峦射人间，无声地落在她的眼皮上。她舒缓了下筋骨，浑身舒畅，将廊下打哈欠清扫的小侍女吓得一个屁墩。
“将、将军……您您才回来吗？”
“吃过饭了吗？”
“吃过啦！府里今日刚蒸的肉包子！”
“给我拿两个来。”
“好嘞！”
三皇子府坐落在宫外三里街，旁边就挨着薄三千的府邸，这边闹出什么动静，那边立刻就能听见。大清早，鸳鸯铺掌柜就带上百来个人敲响了三皇子府的大门。不一会儿闹出来的动静立刻让薄三千靴子都来不及穿，急匆匆赶过来！
“咱这可是白纸黑字、朱笔画押一应俱全，昨夜那般多的人眼睁睁看着，难不成还抵赖不成！东西都已经送到了将军府上去，你若是不给银两，咱今日就去给要回来！”
“大胆！你可知你眼前的是谁人！”
“呵，不过是三皇子罢了！如今这大京谁人不知道三皇子怯懦，唯独母族薄氏富得流油！再者别说是三皇子了，就算是沈大将军买了东西也得付钱！”
“不就是钱嘛！”薄三千还在大喘气，一听是钱财惹事立刻不耐道，“多少钱！我来付！”他转头看向申玉和斥责道：“你也是的，要钱就给他们去吧！现下正是要紧时候，你的名声但凡出半点差错都都要不得……你难不成不知道沈谛在在大京中眼线众多！平日也没曾亏待过你的花销，今日怎么拈不清大小事？”
“舅舅！”申玉和也是一大早就一肚子的火，头发都未梳，气恼道，“你看看他那字据！分明是讹人！我昨日不过是买了些脂粉首饰，怎么可能花那么多的钱！我看他们就是故意讹人！”
“空口无凭造谣！我家鸳鸯店卖的可都是古董珍宝！每一件都是从朝中重臣家人手上重金买来，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告那些朝臣买假货！”
“把字据拿来我看看！”薄三千被吵得头疼，恶狠狠地瞪着掌柜，“若是有半点虚假我找人剁了你的狗腿！”
掌柜举起契约丝毫不惧，道：“你可看好了！足足三百九十九万亿两！”
白纸从半空中倾泻落地，足足一人多高，罗列了每一项珠宝的价钱。最后落笔正是三皇子的名字和清晰十足的手掌印。
项目款项个个清晰，就连薄三千这种商人中的老狐狸也找不出半点破绽，这下就是想赖账也赖不得了！
薄三千和申玉和的脸色齐刷刷得难看。
“我家主子说了，谁不知道薄氏富甲天下，全国上下开了整整三百九十九座银号！区区点银两拿不出手来？谁信啊！你就是想着赖账！若是今日不给钱，我等今日就跪在宣武门外，告你皇子犯法！”
薄三千到底是老狐狸，他看出了门道。今日这三百九十九万亿两银子显然就是给他们下的套，恐怕就等着申玉和往里钻呢！
“你家主子姓甚名谁？”
“我家主子的姓名说出来也怕吓着你！”掌柜颇为自得，“我家主子说了，枉和三皇子兄弟一场，若是三皇子能放下身段喊我家主子一声大爷，这三百九十九万亿两银子说不定可以给你抹了领头，少个九万亿呢！”
兄弟？兄弟！原来是申玉融那家伙！
申玉和气得脸皮发青，骂道：“这个该死的畜生！”
“闭嘴！”薄三千不悦地看申玉和一眼。
那掌柜又道：“我家主子可没逼着您签字画押啊，更没有逼着您进咱家店铺！这呀都算是您有心，给我家主子送上这么大一份礼！”
“这位老先生，你先请去厅堂喝杯茶，我等商量商量。你放心！这钱就算是薄氏倾家荡产也得给你凑上！只是不要这么多人围着大门口，想来看起来也不体面。”
“要体面可以……”掌柜手一伸，“拿钱来，不然拿东西来抵！没钱？没钱要什么体面！我家主子马上就是手握十万大军的人怕你个无权无势的皇子？”
“你！我杀了你个狗仗人势的老东西！”申玉和气得拼上前。
“啪！”
申玉和被打得一愣，捂着脸呆呆地说：“舅舅？”
薄三千气得大喘气，赤红着眼骂道：“给我滚回屋去！做事说话不动半点脑子！薄氏今日算是败在你手里了！”
什么三百九十九万亿两白银，分明是对着薄氏三百九十九座银号来的！这背后之人真的是有备而来啊！薄氏银号放在明面上的数量只有两百多座，只有他自己知道确切的数量！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把薄氏的底细摸得一干二净？就凭三皇子那个小东西显然不可能！
薄三千咬着后槽牙，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人，整个邗朝也只有她！只有她有这样的本事！
——沈谛啊！你可真是个祸害啊！
屋内，申玉和气得额角青筋暴起，猛地灌下一杯茶水。
“嘶！这么烫的茶！你想烫死我啊！”
一大茶壶劈头盖脸地砸在了侍女的脸上，血霎时就冒了出来。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奴婢这就去重新泡！”
“重新泡？老子的嘴还能重新烫吗！来人啊！拖下去乱棍打死！”
“殿下！啊殿下饶命！”凄厉的喊声似乎要把人耳朵割裂。
“闭嘴！拖下去！”
满屋子下人胆战心惊，魂飞天外。方才被处置是殿下三天刚带回的新人，风头正盛，死得如此轻易。细细算来，在殿下身边伺候的人似乎就没长过三个月的，最后都是一个下场。
申玉和又饮了三大杯凉茶才缓过神来，这时薄三千也进了门，眉宇间似乎苍老了不少。
“舅舅！那家伙就是讹诈，咱不如直接给他杀了！我自当是不怕申玉融那畜生的，不过就是手里有了个十万兵，只要我今晚把沈谛弄到手，别说十万兵，就是邗朝八十万大军都得入我麾下！”
申玉和说得眉开眼笑，丝毫没注意到薄三千越发阴沉的脸色。
“那掌柜我已经打发走了。”
“就应该给他一顿乱棍打走！这等下贱的货色跟着那等下贱的主子，等我日后做了皇帝，这等人全部斩首诛九族，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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