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维娜退了半步，神情略显惊讶，但气度依旧优雅，敛裙一礼道：
“您好，雷狄瀚先生。”
银发男子双眼微眯，冷笑道：“你不怕我？”
虽然紧张得直冒冷汗，伊维娜还是强撑着微笑道：“像您这样的强者，我当然是既敬且畏的……不知道您拦住我这个小小的‘凡人’，是有什么事情吗？”
商业区的空旷长廊中，此时仅有他们两人站在道路中央。头顶交错飘荡着的银白光带，以及两侧透明橱窗中闪动的华彩光幕，散射的光线令两人瞳孔中隐约有光影沉浮。
“看样子，你们‘无尽星河号’对我已经有基本的了解。可是，你一定不知道——”
雷狄瀚眼神中忽然多了一丝戏谑，舔了舔殷红如血的嘴唇：
“我最喜欢的食物，就是像你这样临危不乱、沉静优雅的雌性人类。我很期待……鲜血淌尽、将死未死的时刻，痛楚、恐惧与绝望压倒理智的瞬间，你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伊维娜神情不变，双腿却已经软了，说话的语速也明显慢了下来：
“雷狄瀚先生，您知道的，在阿蒂梵纳星系中，禁止使用暴力……”
“但我也不准备使用暴力。”
雷狄瀚淡淡道：“我打算与你们的文明进行贸易。如果你们的文明同意将你这一‘个体’出售给我，那么，我就有权力随意处置我的所有物。”
“我相信那位大人不会这么做的。”伊维娜稍稍定下了心。
“哦，是吗？”
雷狄瀚忽然点了点头，略显愉悦道：“我大概明白了。”
“明白”？
他明白什么了？
伊维娜感觉自己很可能在无意间泄露了什么情报。再一思索，她终于意识到——
在双方境界天差地别的前提下，凭雷狄瀚的感知能力，极可能知晓伊维娜此时真正的情绪！
上一刻，伊维娜突然不怎么慌了，那无疑意味着……
她相信自己的文明，又或者“那位大人”，不会拿她的性命去与雷狄瀚交易。
换言之，她所身处的“无尽星河号”，大概率有二阶大能坐镇。所以无需畏惧雷狄瀚，也不会太过重视他能拿出的交易品。
“你们是有二阶坐镇的修炼侧文明，对吗？”
雷狄瀚微笑道：“而且，那位二阶此时就在‘无尽星河号’上。考虑到先前那两人在星环城市的表现——那个叫做‘林河’的，就是祂的化身，没错吧？”
这时候，雷狄瀚不再隐瞒自己近乎读心的感知能力，问句刚刚出口就已辨明真伪。紧接着，他没有给伊维娜回话的余地，继续道：
“很好，替我给你们的大能带个话。我想和祂谈一场交易——当然，你可以放心，与你无关。”
确认伪装无用，并且对方不会动用武力之后，伊维娜终于展露了真实的表情，蹙眉道：
“据我所知……你和林舰长他们起过冲突对吧？你凭什么认为林舰长会有兴趣和你交流？”
雷狄瀚道：“我对祂没有多少了解。不过我知道，任何一位状态正常的二阶大能，都必然冷静理智，不会被情绪左右。所以，我认为祂一定会对足够的利益感兴趣。”
“什么利益？”
“少则一份，多则数份‘文明契约’。”
伊维娜一时竟呆住了。她看过相关资料，知道那是什么——
一个拥有足够体量与历史的“星球意志”，被以某种手段掌控并改造后，再以恰好足够令个体晋升二阶为标准，分解成数量不等的固定单位，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文明契约”！
一份文明契约，必能造就一位二阶。纵然使用者失败身死，契约也不会被消耗！
“你难道……拥有一个未被发现的文明的坐标？”
伊维娜讶然道：“等等，你说的莫非就是‘神狩之矛’失手的那个星球？”
雷狄瀚道：“正是。击败了我们的那位二阶刚刚晋升不久，还未踏出母星，缺乏对宇宙的整体认知。如果你们的‘林舰长’愿意出手，干掉祂并不困难。”
听起来似乎不错，但伊维娜立刻反问道：
“你们血圣族的二阶强者应该不在少数吧？你为何不去找他们帮忙？”
“因为和你们做交易，可以在时轮黄昏集团的框架下签订契约，提前约定收益的分配方式。”
雷狄瀚言简意赅，伊维娜听出了言外之意——如果是在“血圣族”这一文明内部，他根本没有与二阶签订契约的资格！
看样子，即使是以种族为基础而构建的文明，也免不了内部阶级分明、甚至倾轧剥削。
伊维娜若有所思，缓缓点了点头：
“好吧，我会如实转告林舰长。至于他是否愿意与你交流，乃至达成协议……我无权干涉。”
“多谢。”
雷狄瀚微笑着躬身一礼，令伊维娜反而有些错愕——这家伙不是个凶残暴虐的星海异族吗？为什么这时看上去却彬彬有礼，仿佛传承千百年的贵族子弟？
随着雷狄瀚转身离去，空荡荡的走廊里只剩下了伊维娜一人。她花了一会时间整理思绪，终于想起……
其实，当初西方大陆上如同雷狄瀚一般的贵族，同样为数不少，不是么？
———————————
雷狄瀚返回“神狩之矛”的临时驻点，继续与自己的队友们虚与委蛇。他没有告诉他们，自己又一次接触了那个人类文明。
因为，那颗“神狩之矛”一度折戟的星球坐标，同样也是部分队友加入团队的最大目的。与雷狄瀚不同，那几人显然有能力以较小代价请动二阶大能，从而获取晋升的资粮。
作为前代团队的唯一幸存者，雷狄瀚早已清除了星舰中有关那颗星球的航行记录，仅靠自己的记忆保存一切。
他总是以“自行报仇”为借口搪塞，拒绝交出坐标。因为他确信，自己区区一个不到二阶的孤家寡人，与那些背景深厚的家伙们合作，必然被坑得血本无归！
雷狄瀚甚至怀疑，如果没有提前做好准备，下一次团队外出执行任务时，他就会被二阶大能埋伏抓捕，然后读取记忆！
虽然不久前在“赏金殿”内，不少智慧生物畏惧他的实力，羡慕他出身血圣族的背景。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实情究竟如何。
宇宙中存在众多文明形态，最常见的就是以星球、星系等地域为基础。星环城市中绝大多数智慧生物所出身的正是这一类型，文明等级通常较低。
在拥有全宇宙零时差通讯技术后，单一文明就有能力在星海各处开枝散叶。例如时轮黄昏这样的集团型文明，以及血圣族这样以种族为基础的文明。
血圣族拥有众多位面，大量二阶“血祖”，以及上百位三阶“血圣”镇压族运。人口数以亿计，随意一人都能够肉身横渡星空，轻易镇压不曾诞生超凡的土着星球！
但是……
所有血圣族人，都拥有一位百万星年之前的共同祖先。
他们的血脉并非基于肉体，而是烙印于灵魂之上。血圣族祖地掌握着他们的位置与生死。若发现有族人身死，就派出调查队，视凶手的实力与背景，进行报复或者索要赔偿。
除此之外，血圣族中还有一条规矩——
年龄超过二十星年的个体，必须归返祖地，组建家庭、繁衍后人。逾期不归者，将在一星年内警告三次，然后无视距离直接处死！
血圣族人的繁衍过程会导致父母的力量损失，几乎等于彻底失去晋升二阶的指望。因此新生个体较少，很少有族人会在期限来临前，主动生育后代。
再过一段时间，雷狄瀚的年龄就将达到十星年整，自由的人生已经度过一半。如果因年满而被迫回归祖地，对他来说，便无异于提前躺进了棺材。
除非，在那之前，成就二阶！
成为二阶“血祖”，就不再受繁衍指标限制，自身在文明内外的地位也将飞跃式提升。到时放眼星海，皆是漫漫坦途！
然而……二阶有多难？
对一个文明而言，一份文明契约就是一位二阶，等价交换，简洁明了；但对个体来说，由于自身底蕴、种族、心智，以及契约适配性的不同，成功率可能低到离谱。
雷狄瀚曾听说过，某个四级修炼侧文明得到了一份文明契约，文明内部一度为此明争暗斗，几乎掀起内战。然而，由于适配性太差，整个文明上百名一阶高位先后失败，尽数身死！
后来，那个文明的二阶老祖终于心灰意冷，只能把契约拿去卖掉。同样的，即使雷狄瀚侥幸取得一份文明契约，他也必须仔细斟酌，尤其是……在前代“神狩之矛”覆灭之后。
那颗星球上，那位二阶修炼者追击不及，最后隔空投射而来的恐怖杀意，已经令雷狄瀚的灵魂蒙上阴影。
他可以肯定，如果自己在这种状态下强行冲击二阶，心性有缺，必然十死无生！
所以，雷狄瀚必须在自己冲击二阶前，将源头毁灭，重拾坦荡心境。
仅靠他自己和新生的“神狩之矛”，几乎不可能达成目的，他必须借助外力。那艘“无尽星河号”与“舰长林河”，正好在此时进入了雷狄瀚的视野。
他们是第一次踏出母星，雷狄瀚可以凭借经验在合作中占据优势。比起阿蒂梵纳星系内可以联系到的其它四级文明，“无尽星河号”显然是优先级最高的合作对象。
当然，其实这项计划中还有个小问题——那颗修炼侧星球的主体种族恰好也是“人类”，与林河他们属于同一种族。
但是，雷狄瀚并不担心。
因为据他所知……
人类，从未倦怠于争斗，从未吝惜于杀戮他人。
人类在种族内部执行屠杀，相互毁灭。只为分毫之利，只因延绵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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