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二，湖广永州府，零陵城。
自从进入六月以来，湖广南部诸府皆是滴雨未下，这真个应验了‘五月北风刮，夏日毒泪哗’的谚语。
上午的阳光已是炙热难当，但零陵城南的万寿街一如既往的人山人海。
尤其是万寿街尾这一片，自从去年腊月底‘军债事务所’在此成立以后已是过去了半年，事务所从最初的一间铺面扩大到万寿街尾的十七间铺面。
其中十间铺面为‘湖广军债厅’，五间为‘期货厅’，另有两间则是‘楚军商事调查科’，而在各间铺面背后还有大小不一的院子。
楚军商事调查科的后院戒备森严，院中有片小花圃，其间有一棵种植于大明正德年间的百年老樟树。
树荫底下，一对男女正坐于一张古朴的石桌前，男子乃是扮做‘楚军参谋总部特使章晖’的唐世勋，女子则是王秀荷。
这段时日唐世勋一直没有以本尊现身，而是以‘章特使’的身份在楚军境内各营之间走动。
就在昨天，唐世勋抵达了零陵城，他此来正是想了解两广的各界动态并听取王秀荷的意见。
此时两人都神色凝重地看着石桌上摆着的一封密信，这封信乃是在不久前由王秀荷的鸽站送来，传信者乃是在广西桂林府城的军情一科科长颜梓玉。
这个靖江王朱亨嘉果真不简单呐！唐世勋暗叹了一句，随即掏出他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将密信内容复写了一遍。
昨日上午，颜梓玉和黄嚭作为楚军的军政代表与商事代表，受到朱亨嘉的召见而去了王府的独秀峰进行会晤。
当颜梓玉将楚军在近段时日的战事讲述给朱亨嘉听以后，他遂提出了几个合作建议，其一，朱亨嘉要派一队王府侍卫来向楚军学习，尤其是要向楚军总教习熊老先生‘取经’。
其二，朱亨嘉要楚军生产的‘楚壹’型号火绳枪一千杆与五百斤烈性火药，精铁硫磺等材料由朱亨嘉想办法提供。
其三，如今岳州府的战事依旧胶着，五百张‘岳州府军债’只售出了不足一百张，朱亨嘉要以发行初始价三成的价钱拿下一百张岳州府军债！
其四，朱亨嘉要从全州商会手中拿到对楚军的药材垄断经营权。
其五，朱亨嘉要楚军给他白银五百万两！
这五个‘要’，简直比狮子大开口更吓人不是？
朱亨嘉的第一点无疑是想学习楚军的技战术，第二点则是想买到楚军如今最先进的火器与火药来装备王府侍卫。
楚军的技战术自不必说，自建军以来在各路所取得的战果有目共睹。
而柳锡武的柳家营之中部火器兵在长沙府湘潭县境内的下滠市以少胜多之役，以及如今正在进行的攻打长沙府城之战当中，这近千装备了‘楚壹’火绳枪的柳家营将士之战斗力委实让人惊艳。
许多知兵之人皆看到了这近千火器兵的强大，但朱亨嘉居然想以提供原材料来获得一千杆火绳枪和五百斤烈性火药？只不知朱亨嘉既要练兵又要火器是有怎样的野心？
朱亨嘉的第三点无疑是想‘空手套白狼’，军债的初始价皆为一万两银子每张，而他想以三成的初始价拿下岂非每张只给军债事务所三千两银子？
而一旦楚军拿下岳州府，则岳州府军债至少得攀上二万两银子每张的高价不是？这个如意算盘是打得相当响呐？
第四点则是唐世勋较为愿意接受的，实际上他并不是很同意由黄嚭和全州商会垄断销售由桂入湘的所有物资，这就如同被人掐住脖子一般，能够把药材分给靖江王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说第五点就更过分了，靖江王开口就要五百万两银子？那么靖江王朱亨嘉又凭什么敢如此狮子大开口呢？
靖江王朱亨嘉要如此之多，他则承诺给唐世勋一样绝无仅有的好东西，‘占城稻’的新育种！
占城国，乃是位于安南国附近的一个小国，其境内水土丰饶盛产水道，而这些小国乃至安南国在朝贡大明之时，其船队皆会经由广西桂林府进入湖广。
因此，早在大明正统年间，第四代靖江王朱相承就曾留下了一些占城稻米在王府中培育。
当然，其实在两宋时期就已经有人在南方进行过少量种植与培育，不过第四代靖江王朱相承所培育的占城稻米则更为优良。
之后在靖江王府之内历经数代直至朱亨嘉的祖父，即第十一代靖江王朱任晟，占城稻米再次得到改良并种植于靖江王府的不少私地之上。
进行改良种植的乃是王府的一个姓胡的老佃户，其子孙晓得此种植之法，而朱亨嘉向唐世勋提出五个‘要’，回报的便是由那胡佃户的长孙胡大富来传授改良占城稻的种植之法。
而靖江王朱亨嘉还有一个补充‘回报’，除了改良的占城稻米以外，靖江王府还种植有好几种南洋的‘稀罕物’也都经过了胡佃户的改良，若是唐世勋答应他的要求，那些改良的稀罕物也可让胡佃户的孙子胡大富一同拿去湖广传授嘛。
颜梓玉在这封密信的末尾提到，她自不可能当即答应靖江王朱亨嘉如此多‘无礼的要求’。
但她之所以昨日离开王府之后不立刻将她与靖江王的会晤内容传给唐世勋，是因为她也不清楚朱亨嘉是否在吹牛，因此去向吕老大人打听有关占城稻米之事。
吕老大人很肯定地告诉阿梓，靖江王府的确有一家精于农桑的佃户，且近几代靖江王吃的都是一种据说经过改良的‘香米’。
而吕老大人曾有幸去靖江王府做客时尝过一两回，这种米颗粒饱满口感甚佳，但由于产量不大，市面上根本就没得卖。
至于说甚稀罕物，则是些番薯之类的外邦农作物。
吕老大人说不仅靖江王府有种植，南方诸省皆有部分地区进行过试种，不过如番薯引进中原也才五十来年，这玩意儿也只是偶尔尝个鲜罢了，吃多了委实难以下咽云云。
因此颜梓玉在密信的末尾说，以如此之大的代价去买一种或几种恐怕难以量产的种植之物，这真的划算么？
‘稀罕物’番薯！这才是让唐世勋眼前一亮的好东西啊！他虽然不懂农学也不懂培育之法，但他前世可是见过大片大片的红薯地。
或许对于吕老大人这等达官贵人而言，番薯只是尝个鲜且难以下咽的稀罕物，但这可是能让无数百姓充饥的救命粮食之一啊！而且只要舍得砸银子鼓励百姓种植，番薯这东西定能量产且更胜于培育种植占城稻。
从长远的角度而言，单只番薯这一样‘稀罕物’与那胡大富的改良技术就已是价值连城！
当然，他唐世勋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靖江王朱亨嘉的要求委实过高，这总归是要慢慢谈的。
更何况进入这六月以后，楚军境内的永州府、衡州府、宝庆府等地尽皆干旱无雨，而楚军的存粮连供应军队都尚且不足，粮价飞涨之下，百姓的日子依旧极其难熬。
虽说白虎左大营和陷阵左大营、朱雀左营在江西省境内取得了极大的战果，也掠夺了极多的物资，但这对于拥有数府之地的楚军而言依旧是杯水车薪。
唐世勋深吸了一口气以撇开心头的思绪，他神色凝重地看着王秀荷，如今楚军的困难又何止是粮食与民生？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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