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云被风吹开，露出太阳的影子。
手中的豆浆喝完了一半，阮乔乔眯着眼睛看着天边洒下的微光，看得出神。
“今年我会回去的。”
沈叶挨着她的肩膀坐在她身边，开口打破了沉默。
阮乔乔愣了一下，转头看他的眼神划过一丝欣喜，“真的？”
沈叶懒洋洋地靠着靠背，长腿伸直交叠，闻言轻“嗯”了一声。
阮乔乔微微一笑，“妈妈和年年会很开心的。”
沈叶静了一会儿，随后转头盯着她，“刚才说的话，还没有给我答复。”
太阳完全没了遮挡，光线骤然强烈，笼罩着安静坐在公园长椅上的两人身上，驱散了些许寒意。
阮乔乔卸下令她有些闷热的围巾，双手无意识地将围巾缠绕，和她写题目思考时习惯性用笔缠绕长发一样。
她忽然有些茫然，“其实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以为我们还是朋友，既然是朋友，就不可能眼看着对方做一些……伤害自己的行为，不可能会置之不理。”
沈叶笑了笑，“那是因为你总会把抽烟喝酒和堕落放纵划上等号，有时候只是无聊，所以喝酒，而你总会联想到我又在发疯。”
阮乔乔：“因为你总是让人很不放心。”
她顿了一下，又补充，“从小到大都是。”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安静坐在一起，正常平静地聊天，就像沈叶很久没有用这样云淡风轻的态度，愿意对她心平气和，收掉身上所有尖锐的刺。
沈叶淡淡道：“不会哭的小孩是没有糖吃的。可能对他们没用，但在你这里百试百灵，所以才会上瘾。害怕寂寞就会有人陪，摔倒了就哭就会有人抱着哄，做错事撒撒娇就会被原谅，没人能抵挡住这种诱惑。”
“小孩子懂得趋利避害，就像我。见识过他们有多无情，才会死了再暴露脆弱的心，然后转身再寻找下一个情感宣泄的目标。”
阮乔乔似懂非懂：“所以我就是被宣泄的那个人？”
沈叶轻笑：“很显而易见啊。明明自己也是个孩子，怎么能做到天生有爱人的能力。”
阮乔乔扯了扯嘴角。
因为她不是孩子啊。
所以才会在看见小小的他哭泣时，生出怜爱之心，不厌其烦地哄着，陪伴着。
沈叶搭在她脑后的手缠住她散落的长发，柔软的发丝在指尖一圈一圈缠绕，他侧首，看着她在光下若有所思的平静面容。
“有时候我会想。”沈叶语气平淡，“如果换成另一个人，另一个从小就被父母抛弃，不被爱的小孩，你是不是也会做到这种地步。给他关爱，包容，甚至是纵容。”
阮乔乔微微仰头，与他对视。
缠绕发丝的手指顿住，他波澜不惊的眼眸覆盖长睫落下的阴影，遮住一丝幽冷的波动。
“答案是，你会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好像是无法被改正的标准答案。”他深深看着她，“你就是这么温柔的人。”
难得被他用认真的表情，平静的口吻做出评价，这令她有些猝不及防，且无法反驳。
心头忽然划过一丝茫然，看过意气风发没心没肺的他，极端阴暗占有欲极强的他，却远没有这一刻让她真正觉得，原来沈叶也在长大。
沈叶松开手，十指交叠端放在腿上，他静静看着水面薄冰逐渐融化的溪水。
“我外婆给我下了最后通牒。”他忽然说。
阮乔乔努力跟上他跳转迅速的话题，一个模样端庄严肃的老人逐渐浮现在脑海中，她问：“什么通牒？”
沈叶漫不经心：“出国，接受她的培养，继承我妈本该有的财产。”
阮乔乔捏着围巾的手发紧，“你怎么想的？”
沈叶转头看她，露出一丝笑，“你想让我怎么想？”
阮乔乔嘴唇微动，良久，她说：“我没法干涉能影响你未来的决定，毕竟……你外婆也是为你好。”
沈叶唇边的笑意褪去，他看着缓慢流淌的溪水看了很久，身边的她也陷入了沉默，安静等待他的回复。
“在今天之前，我的想法是交给你来决定。”沈叶低下头，冰凉的手掌抚上她的侧脸，“就在你吻我的那天。”
阮乔乔的羽睫轻颤，她抿住嘴唇，“现在呢？”
沈叶缓缓朝她靠近，轻轻抵住她的额头，像要温柔吻她的姿势，只是那双眼睛却是冰冷清澈的。
“现在反悔了。”
“就在你能坦然告诉我你对未来的规划的时候，我反悔了。”
沈叶：“你能有条不紊地进行人生选择，要去完成自己一直想要做的事情，我却还和一个孩子一样，习惯性跟在你身后想让你等等我，再看看我。”
他撤回手，后退，“这样的我只会让我自己厌恶。”
像个难缠的狗，不死心地想要利用她的善良，期盼她能在他的无赖之下，说一句“你别走了”，然后搅乱她的人生轨迹，让她继续承受自己无法控制的喜怒哀乐。
“我会认真考虑出国的事情。”
寒风吹起他的发丝，平静缓慢流动的溪水倒映在他波澜不惊的瞳孔里，这样的他与昨夜判若两人。
“也祝你实习顺利。”他凝视着她，浅浅笑着。
阮乔乔怔怔地，下意识回了一句，“谢谢。”
他笑出声，眉眼舒展开来，帅气又耀眼。
沈叶凑近她，指尖点在她的额头，口吻认真道：“朋友之间是不可能会接吻，同睡一张床的，下次别再被骗了。”
“少一点纵容吧，也给我一点时间，慢慢的……戒掉你。”
分开之前，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阮乔乔独自坐在长椅上，对着溪水发了很久的呆。
他要戒掉她。
这句话比当初的分手还令她发怔。
习惯的抽离就像抽丝剥茧一样艰难缓慢。
在来到这里之前，阮乔乔从未发现自己在情感上有多迟钝慢热，沈叶的存在是那样理所当然，甚至让她忽略了她要参与的是他漫长的、无法预测的人生。
不同于随时能够抽身的片刻荷尔蒙分泌的热恋，漫长的时间里，他和她的世界不仅仅只有爱情的救赎和治愈，还有彼此需要独立走下去的人生轨迹。
她无法像从前一样，毫无负担地对他说出“我爱你”。
没什么是可以被信誓旦旦承诺永久的。
就像沈叶本在逐渐安稳的人生，只需要一瞬间就可以被彻底打乱。
他们都需要时间，需要彻底从对方的生活抽离。
最起码，首先做到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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