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数语，就将自己身份戳破，这让杜江心中一震。
但他也是好面子的人，加上姜逸的嘱咐，岂能就这么大大承认？
“哈哈，前辈真是法眼无双，不过却是错认了。杜江是我的把子兄弟，有过命的交情，他会的武学、神通，我亦知晓大半。
只不过近来他的名声渐显，我却是刚刚出关，世人又如何识得我柳星河之名？”杜江脸不红心不跳，反手就将柳星河拿来做挡箭牌。
“柳星河？”
吴霄微微皱眉，手上却没有停下半分，极为熟练地冲泡了一壶茶水，屈指弹了一杯给杜江。
“恕我孤陋寡闻，的确没有听过阁下大名，莫不是杜侯与我开玩笑？”
他毕竟处在妖魔疆域内部，对于人族的消息没有那么灵通，若不是杜江早些时间大闹千圣城，搞了饕餮残魂出来，他也不会知道杜江之名。
杜江翘起二郎腿，学着柳星河的语气说道：“小爷就知道会是这样，杜江那小子已经升到了斩妖侯，哪里会肯轻易过来做这种活计？
亏得小爷没什么名头，只能来这凶险之地搏一份名声。
前辈不识我的名号倒也正常，不过家父柳鹏云的大名......想必前辈应当听过一二。”
“哦？”
吴霄眼睛一亮，笑着说道：“原来是忠勇侯的嫡子，他的确是个人物，能够教出你这种高手，看来我对忠勇侯的了解.....还是有些少了。
我听闻忠勇侯的化蛟之术已经臻至巅峰，非但能够在肉身境修成金身九变，更是有一手百蛟化蚺，万蛟化龙的绝技，可惜一直无缘得见。”
杜江不动声色，知晓对方还在试探自己，若非他对柳星河真的极熟，还未必知道吴霄刚刚那番话中的破绽。
他右手按在玉桌之上，食指轻轻一敲，一条翠绿蛟龙从他指尖飞出，围着身前转了一圈，将那深蓝茶杯以角托起，轻轻送到了自己嘴前。
“前辈说笑了，青蛟九变实乃八变之法，我能修成金身九变，另有其因。
至于化龙之术.....也无需万蛟，百蛟即可，不过化出的也非真龙一流，上不得大场面，不提也罢。”
本来还有些怀疑的吴霄，在听到这番话后打消了九成疑虑，他虽然没有见过忠勇侯，不过对方的成名武学还是知道的，刚刚就是故意试一下杜江，看看对方是否真的是忠勇侯传人。
说白了，他没有见过杜江，也没有见过柳星河，甚至连听都没怎么听过，就是眼力再厉害，也不可能凭空看出破绽来。
“原来如此，倒是我听差了，不说这些，不说这些。柳公子既然夺了重鲲，可曾杀了那虎振？”
听到吴霄不再打探自己情况，杜江总算松了一口气，他能感受到眼前这个人的压迫力，不是源自武道一流，而是给他一种极为舒服的感觉。
这种感受就像自己和师兄、池明等人相处一样，非常愉快、自在，可自己明明只是刚刚认识对方。
此刻见他另开话题，杜江赶紧将那虎振一口吐了出来，这本来也是要解决的麻烦。
“我知晓这小老虎后面还有大人物，不敢随意打杀了，但我又舍不得重鲲，不知前辈可有良策？”
看着浑浑噩噩，还在醉生梦死的虎振，吴霄随口说了一句：“柳公子所学倒是驳杂。”
“没有几分本事，哪敢来这里闲逛？前辈莫要笑我了。”
吴霄笑笑，继续说道：“如果是别人，杀了这虎振，再抢了神鞭，夺了重鲲，那几乎就可以坐地等死了。
不过你不同......
你身上有那边赐下的宝物，加上自己无双的变化之术，连我也无法识破，其他妖魔霸主也很难。
只要你不带着重鲲招摇现世，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至于这条嗜血鞭和虎振，你最好找个地方杀了，然后把神鞭埋在地底深处，不要随意让妖魔查探到。
这样虽然也瞒不了多久，不过到时你早就不知去往何方了，他们也很难找到你。”
他这番话基本和杜江自己的打算差不多，是以杜江也没有怀疑，拱手称谢。
两人接着又聊了几句，多是吴霄在问，不过问的也都是人族近况，并非其他。
杜江将自己知道的照实说出，没有多少隐瞒，待到茶味渐淡之后，终于说出了正题。
“不瞒前辈，我此次前来，也是另有要务，有一事想要问问前辈。”
“你但说无妨！”
“不知前辈这两年......可曾见过鏊城邵宫主？”
吴霄想了想说道：“可是邵玉安？”
“正是！”
“怎么？他还没有回去么？”
“一直未归，恐怕是出了问题。”
“这样啊......那倒是有些难办了。”吴霄摇了摇头，想起最后一次见到邵玉安的情景。
“邵玉安上次来我黑魔城，周身带伤，自称是与千圣城的夜巡天大战了一场。
当时他的伤势并不算重，我曾问过是否要送他回鏊城，不过他拒绝了，我们简单聊了几句，吃了几盏茶他就走了。
后来听说他一直未归，但也没有来过我这里，想来以他的本事.....应当没那么容易死在妖魔手上。”
“没...了？”杜江没想到这么简单。
“我知道的....就这些，他是怎么样的人，你应当有所了解，连你都不会对我吐露过多，何况是他？”吴霄自嘲了一句。
杜江脸色微红，眼前这位的身份太过微妙，早已不比昔日，有所防备是正常，也是无奈。
这对双方而言，都是如此！
“咳，不知当日邵宫主几人前来？”
吴霄惊疑道：“当然只他一人，夜巡天你不认识？夜伽那罗好歹也是十强种族，邵玉安怎么可能带着其他人跟他作战？再多都不够死的。”
夜巡天杜江知道，甚至见过，与这等强者作战，的确多一人都是累赘。
这么看来.....原本第七殿的那些精英人马，估计是死光了。
毕竟连最强的那个都不知所踪，剩下不到武道霸主的那些人，如何能够在妖魔境地生存？
并不是人人都有杜江这般强悍的变化之术，就算是杜江，也要依靠宫主的神符，才敢深入妖魔疆域。
“前辈可知......邵宫主最后去往了何处？”杜江还是不死心，如果完全没有线索，他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往何方。
“不知！”吴霄摇头品茶，没有多说一句。谷疧
杜江起身一拱手，郑重说道：“还请前辈仔细回忆，此事是事关重大，若能助晚辈一臂之力，晚辈必有厚报。”
吴霄弹了弹指甲，笑呵呵道：“你一个真仙，就算成为霸主，再加上你身后忠勇侯的势力......也帮不了我什么。
我与你攀谈，只为你先前那番感慨神色。
莫非你以为.......我真的很好说话不成？”
杜江一怔，没想到这位变脸如此之快，而且对方似乎底气十足，连忠勇侯都不放在眼里。
他到底是有所倚仗.......还是彻底摆烂了？
杜江摸不清、探不明，甚至不知道对方到底知不知道关于邵宫主的事情。
沉默片刻，杜江重新坐了下来，右手一挥，从洞天戒飞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瓷罐。
“倒是晚辈莽撞了，蒙前辈招待良久，这茶水都有些淡了，我这有朋友送的一点茶叶，还请前辈鉴赏一二。”
玉罐晶莹剔透，能够看见里面如同落叶一般泛黄茶叶，每一片上面时不时都有荧光闪动，一眼就知不凡。
“一泓秋水？”
“这茶不错，好些日子没喝了。”吴霄看见白玉瓷罐里面的东西，瞬间眉开眼笑，也没顾忌杜江，自己就伸手去拿了过来。
这是李守仁给杜江的东西，他自己喝茶那是牛嚼牡丹，根本不懂个中滋味。
伴随着新茶冲泡的间隙，殿内竟然浮起了一股苍凉的气息，这是秋天的感觉。
吴霄二指一弹，淡淡适宜的微风在殿内流淌，吹起那千古悲凉的曲调，横扫那些讳莫如深的落寞。
“你喜欢秋天吗？”
“这......还好吧，四季变幻....与我等何干？”杜江如实回应自身感受，修炼到了他现在这个实力，短暂的改变天象根本不在话下。
所谓的季节观念对他来说已经很淡薄了，就别说吴霄这等武道霸主，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吴霄有些落寞地说道：“秋天本该是丰收的季节，金黄的色调是它们永不变的情怀。
但秋天也是怀旧的季节，很多故事和人都在不经意中被勾连，似乎总是在某个凉气渐深的秋日，发现自己走过的路竟是那般苍凉。
风花雪月的往事，不堪回首，辛苦奔波的岁月....却历历在目！”
杜江万万没想到，来到了这里，竟然还能被人强行上了一堂哲学课。
不过他多少摸清了一些眼前人的脾气。
似乎对方......很想倾诉些什么。
想来也是，以吴霄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在杜江见过的悲惨人物里，绝对可以排得上前三。
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甚至还是不是人？
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了。
“咳，晚辈对前辈久仰多时，曾与姜宫主笑谈，称你为人族的暗探之王。
只是晚辈见识浅薄，对于前辈的峥嵘岁月却是知之甚少，不知可有幸听前辈讲解一二？”
吴霄瞥了杜江一眼，玩味道：“你不是身负要务么？还有闲工夫听我唠叨？”
杜江心里暗骂：“你不给线索，我无法开启下一步的剧情啊，不然我早走了，还搁这挂机呢？”
但这话不能出口，是以杜江只能哈哈一笑，摆了摆手：“事情虽有轻重缓急，但也不可操之过急，有时候还是需要一点缘分的。”
“你看起来是真的一点都怕我，看来对自己的实力有着极大的自信，吴某虽然身份尴尬，但对人族也并非一无所知。
哪怕是今科武状元来到我的跟前，也不敢这么跟我说话，人族何时出了你这等天骄？”
吴霄说完将泡好的秋水倒入杯中，右手亲自端到杜江身前放下，一脸诚挚地看着杜江。
“不吹牛能死？按照赵飞花那脾气，她要是来了，能给你好脸色都奇了怪了。”
杜江一边暗中吐槽，一边双手接过茶杯，随后收起笑容，肃然道：“所谓无知者无畏，晚辈就如井底之蛙，不识前辈这片天空之广，自然没有多少畏惧之心。”
这个马屁多少还是有效果的，吴霄不再提及杜江的身份，啜了一口杯中茶汤，仰头轻叹。
“我的故事就如这一泓秋水，没什么好说的，是对是错，是胜是败，一切犹未可知，等到分出胜负的那一日.....也许会水落石出。”
对方不说，也在杜江意料之中，他淡淡说道：“别的晚辈不清楚，不过前辈敢以人族之躯，镇守在这群妖群魔肆虐的黑魔城，庇护周围人族......仅凭这一点，前辈就已经超过了许多人。”
这座大殿附近，有许多的人族气息蔓延，杜江能够感受得到。
在这里出现的人族，他们只能是一些战败的俘虏，或是不小心暴露身份的暗子、密探，换作任何一个妖魔城池，他们都必死无疑，甚至生不如死。
唯独在黑魔城，他们还可以存活下去，也许还有机会可以返回人族。
“你又焉知我不是那墙头草？此番举动只是为了讨好人族罢了。”
杜江一滞，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无论如何，你保住了他们的性命，让他们免受折磨。”
吴霄一仰身，直接躺了下去，望着头顶精美的穹壁徐徐说道：“有些事，做了就没有退路了。
做大事只有大成或者大败，从来没有中间的路可以走。
你既然要找邵玉安，势必也要像我以往那样做出诸般妥协。
希望......你不会成为第二个我！”
杜江有点没听懂他这番话的意思，但他自认绝不会成为第二个吴霄。
“前辈放心，你虽是卧底之王，但却并没有完成卧底的至高成就，这个丰功伟业......晚辈也许有希望达成。”
“哦？”
“卧底的至高成就？
吴霄转念一想，瞬间就明白了杜江话里的意思，笑着问道：“你想成为天妖？还是魔神？”
杜江不答，反问道：“前辈呢？”
对面一阵沉默，久久无声，直到杜江以为吴霄快睡着的时候，才有一道自嘲的声音传来。
“我年轻的时候........”
“曾经想做人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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