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容醒来时，看到床头那粒金属圆扣，再听说赵叔元去了军营，大概便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心里虽很抱歉，但一想如此也好，本来她对赵叔元也没有夫妻之情，演得太累了，以后就专心干事业了。
过了三日，赵叔元回来拿了趟换洗衣物，小道上遇见明容也跟没看见似的，明容依规矩给他行礼。
府里的下人也看出端倪，殿下和娘子之间一定是闹什么矛盾的了，不过也没有人敢对此插一句嘴。一来，主人家感情上的事情，关他们什么事，二来，就是有见风使舵之人，娘子不受宠了又怎么样，人家娘家父兄得力，跟一般那些靠着夫君的又不一样，哪里是他们敢得罪的。
直到第十日，明容收了请帖参加赵国公府的宴席，赵叔元也只派了人回来说公务繁忙，让她一个人去。
如今皇帝丧期已过，民间无须再忌讳，又加之庆宁长公主也已出发和亲，喜事加持，更加放开了宴饮。
赵国公府家恰好长女满月，张世子立刻喜滋滋地摆了宴席。好不容易算有了子嗣，老国公也乐得合不拢嘴。
但儿孙之乐是一回事，无论是老国公还是张夫人，对符娘子其实都不大满意，加上前些年符娘子害死了妾室肚子里的孩子，但碍着是世交家的姑娘，又实在要留些情面。
程淑婉嗑着瓜子，坐在明容边上絮絮叨叨。的二太太对京中各家的事情了如指掌，程淑婉这些年算是耳濡目染，知道得一清二楚。
“说来，你母亲是不是也为你婚事发愁呢？”明容问道。
程淑婉笑了笑：“不然我怎么会来，母亲说，长安的夫人太太们都不认得我，怎么晓得来程家提亲，这不得多出来走走，好叫她们知道我的好来。”
其实明容早瞧出来，程淑婉对木工建筑有些天赋，可这些天赋，对当主母来说有什么用？那些夫人们最看中的还是德容言功，以及管家之能。
不过饶是程淑婉这种看着不着调的，其实在这些方面是差不了的，程家书香门第言传身教，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是一等一的好，一般的小门户是比不上的，连忠勇侯府这样的，论这些在她们面前还要低一头。
不过明容是吃皇粮的，无所谓。
“那你还敢跟我坐一块儿，这几日我的名声可不算好。”明容开玩笑道。
她早听见那些人议论，说她和靖王这几日闹别扭，靖王好几日没回府了，定是她伺候得不周到了。
“这我知道，你倒别说，她们说的还各有各的不同，可多了，我全听过。”程淑婉笑起来。
明容有些无语，这家伙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于是又给她倒了一杯酪浆，顺带往她手里塞了一块软酪。
“吃吧，还堵不上你的嘴。”
“不影响不影响。”
程淑婉咬了一口软酪，里面的夹心流出来，吓得她赶紧张嘴接住，鼓着腮帮子，拿袖子挡着，讪讪地笑了笑。
她咽下去，喝了口酪浆，才道：“那传的可是有模有样，有说是靖王想纳妾的，你不同意，大吵一架。也有说，因为你二哥主持了与峪伦部的和亲，把庆宁长公主嫁走了，靖王迁怒于你。还有说……”
她压低声音，凑到明容耳边：“……说你跟人偷情，被靖王发现了！”
明容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呛得咳了几声，好险！差点就被人发现了。虽说两人也没敢干特别离谱的事情，但她这名花有主了，多少也算对不住赵叔元。
程淑婉给她拍了拍背，语重心长道：“你看，气到了吧，所以我说，那些夫人们聊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她们不了解你，都是乱传的。”
“这可不是乱传。”
明容正心虚呢，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声，差点把她吓得一抖，幸好程淑婉搂着她，遮掩了几分。
二人回过头去，身后站着一位妇人，瞧着三十几岁的年纪，面相刻薄，二人面面相觑，都不认识。
“不知您是……？”
两人站起来，朝那妇人行礼。
妇人笑着不答，一旁有人道：“这是尚书右仆射家夫人，邓夫人。”
“原来是邓夫人，不曾识得，请您谅解。”明容微笑道。她不认识这位邓夫人，却与邓仆射有一面之缘，只记得是个知天命的男子。
“也是，听闻靖王妃在闺中也爱跑马射箭，甚少与后宅打交道，也不怪你不认得我，我却是认得你的。”邓夫人一句话语调转了三遍，听着阴阳怪气的。
程淑婉听着不快，可也不敢发声。
“能被夫人识得，倒是我的脸面了。”明容低着头笑。
“我在宫里也有些门路，别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这些日子靖王不肯回府，还不是因为庆宁长公主出降那日，你又念起旧情，私会情郎。”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此事若真，那这靖王妃无论如何是翻不了身了。
明容先是微微一惊，后又一想，那宫里只有她自己身边的丫头，断不会出卖自己。况且自己当时屏退他人才与奥古孜相见，想来邓夫人所言也是凭感觉杜撰罢了。
不得不说，猜挺准。
但她可不能承认。
“邓夫人可真是有门路。可我那日昏倒，众人皆知，空殿往来都是我家丫头，外头那些洒扫宫人，不知哪位是您家亲眷，下回我去认认，也给她指条升官的路，好感谢您今日照拂。”
明容笑里藏刀，邓夫人怎么会听不出来，立时气得够呛。
“我论年龄也算是你的长辈，你怎么敢如此和我说话？自己不知廉耻红杏出墙也就罢了，竟还当众羞辱长辈，可知你徐家和程家的家教是何模样了！”
论平时，邓夫人是万不敢对一个亲王妃如此的，可她现在料定徐明容与人有染，自然多了几分底气。
“靖王妃，妾也曾听妹妹提起你的好，想必这当中有所误会，可邓夫人到底是长辈，你还是给她赔个不是吧，今日也是妾长女满月，就当给妾几分薄面了。”
说话的是符娘子，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邓夫人身旁，鹅蛋脸弯月眉，一双杏眼樱桃小口，梳着堕马髻，顾盼关情，果真有几分姿色。
“此事关乎女子名节，怎可如此随意。”程淑婉终于没忍住，皱着眉道，“我姑姑出身程家，也是长安城里有名的，自是在乎子女教养。夫人纵是倚老卖老，也不可如此草率，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说人家红杏出墙，今日靖王妃若是道歉了，反倒是给咬死了污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又是哪家的姑娘！说话这般没大没小。”邓夫人厉声道。
这边闹得太厉害，况且主家娘子也在，渐渐的便有人围过来了。一看还有这几日传得正火的靖王妃，顿时来了兴趣。
明容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有些感叹为何村里大妈是消息最灵通的群体了。
见邓夫人还要指着程淑婉发作，明容一把拦住程淑婉，把她往后拽，自己弯腰拿起酒壶，叫山迎再拿了个杯子来，倒满酒，然后往里面扔了一颗糖。
她将酒杯举到邓夫人面前，皮笑肉不笑道：“算了，到底我是小辈，怎么能真的和您计较，这杯酒就当是我敬你赔罪，你喝了吧。”
周围的夫人姑娘们连忙后退，又惊又怕，邓夫人也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惊得话都说不利索，指着她结巴道：“靖王妃，你、你这是何意！你这是要当、当众毒死我不成，你眼里可有王法！来、快来人！”
两个侍女护着她往后退，邓夫人脸都吓白了，脚步也有些踉跄。
“原来夫人也知王法，那可知诽谤皇亲国戚是何罪责？我父兄为国尽忠在前，大梁就容你这般诋毁我？摁住她。”
山迎和江潮上前便要捉住她，邓夫人一时腿软，瘫倒在地上。
明容一抬手，二人又站在原地。明容看着她，嗤笑一声，咬住酒杯，仰头一口喝尽，又将酒杯丢在邓夫人面前，摊开手。
“夫人在吓什么？不过是饴糖罢了。莫非夫人以己度人，以为我要毒死你？可惜了，毒药不过一刻便死，人言可畏，倒如附骨之疽了，我纵然要毒死你，也比你仁慈些。”
明容笑得开怀，邓夫人却吓破了胆，她万万没想到靖王妃竟是这样的疯子！
“明容！”
明容突然心虚，一回头，程夫人和张夫人从不远处走过来，立刻老实了，和程淑婉两个人站得毕恭毕敬，等程夫人走到了，规规矩矩行礼。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张夫人早听人通报，说邓夫人和靖王妃在这里闹上了，立刻带着程夫人来了，见气氛剑拔弩张，邓夫人瘫坐在地上，也只能装傻，走过去把她扶起来。
“哎哟，姐姐，你看，也是我的不是了，没看好下人，这院子里草皮做得不好，害你摔了跤，一会儿开席我自罚一杯酒如何？”
明容在一旁偷笑，被程夫人瞪了一眼，赶紧憋住。
邓夫人不敢再自讨没趣，就坡下馿，带着人想走，忽然被程夫人叫住。
“原来这位便是邓夫人。我也听闻过你的名声，长姐头七刚过便爬了姐夫的床，才称得上一声‘夫人’，也是有几分本事。可惜令尊与令堂心胸宽广，教的出你这等女儿，我却比不上，断不肯使子女如此。”
“你……！”邓夫人一张脸通红，干瞪着程夫人却不敢回嘴，毕竟这事儿当年在长安贵人的圈子里传的也挺开。
若说徐明容她还敢仗着年长和底气说上几句，程夫人她是看见了都只敢绕着走，大气也不敢出的。这可是国子祭酒家的长女，如今多少高官和红人都出自程老太爷门下。
明容挺意外，程夫人从来懒得参与这些事情的，连这种事儿都知道。
其余年纪大些的，经程夫人一提醒，也想起来这档事儿，顿时看邓夫人的眼神也变了几分，多了些戏谑。
张夫人见符娘子小嘴一张，想说道几句，狠狠瞪了一眼，叫人把她拖到一边去，自己陪着笑走上来。
“我家大喜的日子，也难为你们肯赏脸来，酒席还没上呢，怎么就红了脸，难道我家酒香，闻着风就醉了，一会儿可要好好再吃几杯。”
程夫人也不再与邓夫人计较，笑着跟张夫人走，其他人便也识趣地跟上了。邓夫人被这么一打岔，羞得没脸，找了个由头就先走了。
明容和程淑婉在后面跟着。如今长安城里的王妃就剩她一个，一会儿也是跟着张夫人坐，实在也没人说话。
晋王伏诛后，晋王妃本就病重，终到油尽灯枯之时，撒手人寰。而平阳郡主本要发配教坊司，不堪受辱，悬梁自尽。
曾经煊赫一时的晋王府，如今空空荡荡，皇帝前几日正瞧着，打算将府邸赏给王茂咸，王茂咸被封了壮武将军，留任京中，正缺一处宅子。王茂咸二十出头的年纪，得这样大的宅子，朝中有人不满，奈何皇帝正喜欢他，力排众议，大手一挥便赏了。
明容一日故地重游，看见许多家丁推着一车一车的东西往里走，上面晋王府的牌匾也给摘了，新的还没有挂上去，心里感慨万千。
“靖王妃？”
她回过头，王茂咸站在身后，见她转身，立即躬身行礼。
那日他提着逆王的头颅上殿，便见一糊了满头满脸血，仍遮不住惊艳容貌的女子，手里攥着匕首，实在出色，便暗自留心。后来听闻是忠勇侯家的女儿，已许了靖王，虽觉可惜，但他生性直率纯良，倒也没生别的心思。
“原来是王将军。王将军天生将才，正是圣人身边的红人，妾先提前道贺将军乔迁之喜了。”
“多谢王妃，末将为国尽忠，本是应该。”王茂咸拱手道。
明容笑着，“将军此话妾家中长兄也常说，想必你二人当有一番话可讲。”
王茂咸也笑：“某听闻小徐将军大名已久，早耐不住叫人引荐。王妃次兄也是一表人才，与我西北相识，正是相见恨晚。”
明容想的出神，冷不丁叫程淑婉拍了一下，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
“没什么，想起些往事罢了。”她摇摇头。
程淑婉以为她还在为方才的事闹心，宽慰道：“你别担心了，你母亲刚才也说了，那邓夫人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人，攀咬你反给自己惹了一身骚。”
“你说话注意点。”明容无奈地四下瞧了瞧。
“我都晓得。”
程淑婉不以为意，挽着她胳膊，笑得美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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