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正伸长脖子,眼巴巴望着中军大帐方向的士兵,被一片冰凉的纸片砸在脸上。
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借着篝火的光亮,只见那纸片薄而韧,上面印着清晰的黑色宋体字。
“这是……什么玩意儿?”
他疑惑地嘟囔着,旁边的同袍也纷纷接住了从天而降的“传单”,一时间,整个神策军营地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窸窣声和惊呼声。
“告神策军将士书?”
一个识字的队正举着纸片,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凡我大唐子民,皆为兄弟手足。西北王府与朝廷本为一体,奈何奸臣当道,离间君臣,妄图挑起内战,使亲者痛,仇者快……”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却传出很远。
渐渐的,有越来越多识字的军官和士兵开始低声诵读,不识字的则围在他们身边,侧耳倾听。
传单上的内容并不复杂,语言平实易懂,却字字诛心。
它首先阐明了西北王府的立场——尊奉大唐正朔,致力于收复故土,强盛家国。接着,笔锋一转,直指此次征讨的荒谬性,痛陈中原世家门阀为一己私利,不惜牺牲国家栋梁,陷忠勇之士于不义的险恶用心。
“……淮西吴元济反,三镇节度使蠢蠢欲动,中原板荡,国难当头。神策军乃天子亲军,国之利刃,本应荡平叛逆,匡扶社稷。
然奸佞当权,不思报国,反遣诸君远赴西北,与收复故土、痛击吐蕃之安西袍泽自相残杀。此举与自断臂膀何异?置国家安危于何地?置陛下颜面于何地?”
这番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每一个神策军将士的心上。
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是关中子弟,家国情怀深植于血脉之中。
他们对西北安西军的强大有着最直观的认识,甚至在整编之后,曾一度以能与这样的强军并肩作战为荣。
他们做梦都想跟着安西军去收复失地,去建功立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逼着调转枪口,对准自己的袍泽。
心中的憋屈、绝望和痛苦,在这一刻被传单上的文字彻底点燃。
“说得对啊!他娘的,我们不去打淮西的叛军,跑来这里打自己人,算怎么回事!”
“就是!西北王收复了河西、陇右,那是天大的功劳!我们不来犒赏,反而来征讨?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这李监军一路上磨磨蹭蹭,根本就不是来打仗的!”
士兵们的怨气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瞬间熊熊燃烧起来。他们本就对这趟莫名其妙的差事满腹牢骚,此刻有了这封“告全军将士书”作为引子,所有的不满都爆发了出来。
而传单的后半部分,则更像是一剂猛药。
“……监军李弘庆,阉宦之后,贪婪无度。出征之前,已收受西北王府百万贯‘程仪’,许诺绝不与我军交战。其人一路上骄奢淫逸,克扣军饷,视尔等性命如草芥。
今夜所谓‘大宴三军’,不过是其安抚军心之谎言。实则,其早已与中原世家暗通款曲,欲将五万忠勇将士,尽数葬送于这黄河西岸,以作向世家门阀邀功之投名状!”
“轰!”
如果说前半部分内容点燃了士兵们的怒火,那这后半部分,则直接引爆了整个军营。
“什么?李弘庆收了西北王一百万贯?”
“我就说他那辆马车怎么比龙辇还豪华!”
“他还想把我们卖了?这个天杀的阉贼!”
“怪不得!怪不得迟迟不开饭,原来是骗我们的!兄弟们,我们被当猴耍了!”
愤怒的咆哮声此起彼伏,士兵们挥舞着手中的传单,情绪激动到了极点。
他们可以忍受行军的疲惫,可以忍受恶劣的环境,甚至可以忍受上峰的贪腐,但他们无法忍受自己被当成货物一样出卖,被当成弃子一样牺牲!
这触及了他们作为军人,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底线。
就在军营大乱之际,夜空中那鬼魅般的呼啸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更加尖锐,更加密集。
“咻——咻——咻——”
无数黑点拖着尖啸,从天而降,精准地砸向神策军营地外围的各个角落,以及刚刚搭建好的浮桥。
“轰隆!轰隆隆!”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接连响起,火光冲天,将整个黄河岸边照得如同白昼。
大地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地龙翻身。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波,将无数沙石和帐篷卷上天空,又重重砸下。
刚刚搭建起来,还没来得及拆除的浮桥,在几声巨响中被炸得四分五裂,断裂的木板和船只在汹涌的河水中打着旋,迅速被吞没。
“天火!是天火啊!”
“神罚!这是神罚!”
从未见过如此恐怖景象的神策军士兵们彻底崩溃了。
他们惊恐地望着营地四周燃起的熊熊大火,感受着脚下大地的震颤,许多人丢下武器,跪在地上,冲着天空连连叩首,口中语无伦次地祈求着神明饶恕。
这根本不是凡人能够拥有的力量!这是雷公电母的怒火,是九天之上的神威!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西北安西军能够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横扫吐蕃。
在这种毁天灭地的攻击面前,任何血肉之躯,任何凡俗的军队,都显得那么渺小和可笑。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五万大军中蔓延。
与普通士兵的恐慌不同,那些经历过安西军整编的中高层军官们,虽然同样震撼,但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不是什么天火神罚,这是西北王府的武器!是那种名为“加农炮”野战炮开炮呈现的雷霆手段!
他们亲眼见过这种武器的威力,但从未想过,有一天这种武器会落在自己头上。
更让他们心胆俱裂的是,西北军的攻击如此精准,只炸毁了浮桥和营地外围的无人区,制造了巨大的声势和恐慌,却没有对营地内的士兵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亡。
这说明什么?
说明对方完全有能力在一瞬间将他们这五万人从地面上抹去!
对方只是在警告!在展示力量!
“关门打狗……不,是瓮中捉鳖……”一名参将面如死灰,喃喃自语。
浮桥被炸,渡口被封,后路已断。
他们这五万人,已经成了被困在黄河西岸的孤军。对方甚至不需要出动一兵一卒,单凭这种从天而降的“天火”,就能让他们弹尽粮绝,最终不战自溃。
胜算?他们连一丝一毫的胜算都没有。
就在全军陷入混乱和绝望之际,一个洪亮的声音,通过某种未知的扩音设备,如同天神谕令般,响彻在整个营地的上空。
“神策军的弟兄们,我乃大唐安西军主帅,郭昕!”
郭昕苍老而雄浑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郭……郭郡王?”
“是郭老将军的声音!”
军中不少老兵都曾听过郭昕的名号,甚至有人曾在长安见过这位传奇老将。他的声音,如同一剂镇定剂,让混乱的场面为之一静。
“诸位将士,你们都是我大唐的好儿郎!你们的忠勇,天地可鉴!西北王府深知诸君之苦衷,绝无与诸君为敌之意!”
郭昕的声音顿了顿,语气变得沉痛起来。
“然奸佞当道,国贼弄权!李弘庆此獠,名为监军,实为国贼!他早已将尔等五万忠魂出卖,欲借我西北王府之手,将尔等尽数屠戮,以除掉朝中不附于世家门阀之军胆!此等阴谋,天理不容!”
“今夜之雷霆,非为杀伤,只为示警!只为斩断尔等身后之枷锁,让尔等看清国贼之真面目!浮桥已断,退路已绝!但尔等前方,却是一条生路,一条光明之路!”
“李弘庆就在中军大帐!此贼不除,天理难容!弟兄们,拿起你们的武器,随我清君侧,诛国贼!为大唐江山,为惨死于奸佞阴谋下的袍泽,讨还一个公道!”
“清君侧,诛国贼!”
“清君侧,诛国贼!!”
郭昕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神策军将士们的心坎上。
退路已断,前有强敌环伺,身边还有一个随时准备出卖自己的主帅。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了。
被欺骗的愤怒,被出卖的屈辱,对死亡的恐惧,以及那份被压抑许久、渴望建功立业的雄心,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清君侧!诛国贼!”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了声,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声,从营地的四面八方响起,汇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
“杀了李弘庆那个阉贼!”
“为兄弟们报仇!”
原本对准外部的枪口,在这一刻,齐刷刷地调转了方向,指向了那座依旧灯火通明,歌舞升平的奢华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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