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纯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说道：
“就说……朕知道了他的忠心。关中稳固，京师无虞，就不劳王爷亲率大军，远道奔波了。朕……朕在长安，等着他送来的捷报。”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另外，从内帑中……拨出五十万贯，再加锦缎万匹，送往西北，就当是……犒劳三军了。”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这已经不是安抚了，这是赤裸裸的“纳贡”！
用金钱，去买一个平安。
用天子的尊严，去换一个藩王的退兵。
大唐立国近两百年，何曾有过如此憋屈的时刻？
然而，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唯一的办法。
面对西北王那柄已经出鞘的利刃，除了退让，他们别无选择。
裴垍心中悲叹一声，领旨退下。
他知道，当这道圣旨发出之时，就意味着朝廷在与西北王府的这场博弈中，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从此以后，天平将彻底倾斜。
那个曾经偏安一隅的西北王，将真正成为一个足以与朝廷分庭抗礼，甚至凌驾于朝廷之上的庞然大物。
大唐的天下，要变天了。
……
与此同时，黄河西岸，神策军大营。
夜色已深，但整个营地却灯火通明。
一场兵变过后，士兵们的情绪并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隐隐的兴奋。
没有了监军李弘庆的压榨，营地里久违地飘起了肉香。
一口口大锅被架了起来，从西北王府紧急调运过来的肥羊被宰杀，炖煮成香气扑鼻的羊肉汤。一张张热气腾腾的胡饼，被分发到每一个士兵的手中。
这些天来，他们吃的都是发了霉的陈粮，喝的是冰冷的河水，如今能吃上一口热乎的，许多老兵捧着碗，眼泪就下来了。
中军大帐内，郭昕和郭钊叔侄二人，正襟危坐，在他们面前，是几名穿着安西军制服的年轻军官。
这些军官，都是李唐派来协助他们整编神策军的。
“郭帅，郭师长。”为首的一名年轻军官，名叫陈武，是李唐的亲卫营出身，他将一份文件递了过去，态度不卑不亢。
“这是王爷拟定的初步整编方案，请二位过目。”
郭昕接过文件，仔细看了起来。
文件上的字，是他从未见过的简体字，但好在旁边都有标注，并不影响阅读。
越看，他越是心惊。
这份方案，详尽到了极致。
从军队的编制、指挥体系，到后勤补给、军法条例，再到士兵的日常训练、思想教育，几乎涵盖了军队建设的方方面面。
整个方案的核心，是打破原有的将领世袭和门阀把持军队的陋习，建立一个高效、集权、绝对服从的现代化军事体系。
士兵委员会、思想教导员、参谋部……一个个陌生的名词，背后却代表着一种全新的建军理念。
在这种体系下，主将的权力被大大稀释，军队的控制权，将牢牢掌握在最高统帅——也就是西北王李唐的手中。
“这……”郭昕看得手心冒汗。
他戎马一生，自认为对治军之道颇有心得，但看了李唐的这份方案，才发现自己那点东西，简直是小孩子过家家。
这已经不是改良，这是彻彻底底的颠覆！
“王爷的意思是，将五万神策军，打散重编。”
陈武在一旁解释道，“以原安西军的老兵为骨干，组建五个师。每个师下辖三个旅，每个旅下辖三个团……以此类推，直至最基层的班。”
“所有的军官，无论职位高低，都必须进入兰州的陆军讲武堂进行为期三个月的轮训，考核合格后，才能重新任命。”
“在此期间，部队的日常管理和训练，将由我们安西军派出的军官团暂时接管。”
郭钊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问道：“那我叔父和我呢？我们也要去讲武堂？”
陈武微微一笑：“王爷说了，二位将军乃国之柱石，无需参加轮训。郭老将军将担任新编第一集团军总司令，郭将军担任副司令兼第一师师长。”
这个安排，既给了他们足够的面子，又通过体系的变革，将实际的控制权收了回去。
郭昕长叹一声，将方案递给了侄子郭钊。
他知道，从他们决定斩杀李弘庆的那一刻起，这支军队，就已经不再属于朝廷，也不再属于他们郭家。
它有了一个新的主人。
“王爷深谋远虑，老夫……心服口服。”
郭昕缓缓说道，“一切，便按王爷的章程办吧。”
他很清楚，这不仅是对神策军的整编，更是对他们的考验。
如果他们接手，那么他们叔侄二人，将成为西北王府军事体系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如果他们不接受……
郭昕不敢想下去。
他只知道，那位年轻的王爷，既然能兵不血刃地拿下五万神策军，就绝不会允许这支军队出现任何不稳定的因素。
反抗，只有死路一条。
更何况，他为什么要反抗？
跟着这样一位雄才大略、手握神鬼莫测之力的主君，远比跟着长安城里那个猜忌多疑、软弱无能的皇帝，要有前途得多。
“叔父……”郭钊还有些犹豫。
“不必多言。”
郭昕摆了摆手，目光坚定，“传我将令，全军上下，一体遵从王爷号令，但有违抗者，军法从事！”
“是！”郭钊见叔父态度坚决，也不再多说，起身领命。
看着郭家叔侄如此上道，陈武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他站起身，朝着二人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王爷还让我给二位将军带一句话。”
“哦？王爷说了什么？”郭昕好奇地问道。
陈武的眼神中，闪烁着一种狂热的光芒，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王爷说，从今往后，我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将是大唐的疆土。我们的刀锋所向，便是国境所在！”
“我们的使命，不再是为某一个皇帝，某一个家族去卖命。而是为了这片土地上的亿万生民，为了我们华夏文明的延续，去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二位将军，欢迎加入这个伟大的事业！”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郭昕和郭钊的脑海中炸响。
他们怔怔地看着陈武，看着他那年轻而狂热的脸庞，心中那潭沉寂已久的死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巨石，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为万民开盛世！
为华夏拓边疆！
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胸襟！
与之一比，长安城里那些为了蝇头小利勾心斗角的朝臣，那个只知权衡利弊、计较个人得失的皇帝，显得何其渺小，何其可笑！
郭昕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浑浊的老眼中，渐渐燃起了一团火焰。
他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那个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少年时代。
他猛地站起身，学着陈武的样子，并拢双脚，挺直腰杆，举起右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郭昕（郭钊），愿为王爷效死！”
叔侄二人的声音，在大帐之中，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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