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大明宫,紫宸殿。
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殿内落针可闻。
唐宪宗李纯面色铁青,死死地攥着手中的两份奏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奏折的绢帛已经被他手心的汗水浸湿,边缘起了褶皱,可见他内心的翻江倒海。
一份,是郭昕、郭钊叔侄的联名奏折,字字泣血,声声含泪。上面详述了监军李弘庆如何克扣粮饷,如何索取巨额贿赂,如何视五万神策军将士性命如草芥的种种恶行。
奏折的最后,将士们更是赌咒发誓,他们兵谏只为诛杀国贼,对陛下的忠心苍天可鉴,日月可表。为了证明这份忠诚,他们愿暂时驻扎黄河西岸,不入关中一步,静候圣裁。
另一份,则是刚刚由八百里加急,通过西北王府在长安的秘密联络点,以电报形式送入宫中的。
这份奏折来自西北王李唐。
奏折的内容更让他心惊肉跳。
李唐在奏折里说,听闻京畿禁军兵变,国贼当道,他身为大唐宗室,忧心如焚,夜不能寐。为防奸党祸乱京师,他将亲率三千铁骑,即刻东出潼关,前来长安“拱卫京师”、“为陛下分忧”。
“拱卫京师?”
“为朕分忧?”
李纯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八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哪里是来分忧的?这分明是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三千铁骑!
那是曾经在河西走廊上,将数十万吐蕃精锐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漂杵的安西铁骑!
那是装备了闻所未闻的火枪火炮,一人可当十,一骑可当百的魔鬼之师!
李纯毫不怀疑,这三千铁骑一旦进入关中,就如同虎入羊群,整个关中平原上所有的军队加起来,恐怕都不够他们一个冲锋的。
“玄武门……”
一个幽灵般的名字在他脑海中盘旋,让他不寒而栗。
当年,他的先祖太宗皇帝,不就是用相似的借口,发动了那场震惊千古的政变吗?
难道,这位战功赫赫、手握重兵的西北王,终于要撕下他那“忠君爱国”的伪装,露出他觊觎皇位的獠牙了吗?
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心脏。
他环顾殿下。
文武百官,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却无一人敢抬头与他对视。
往日里那些口若悬河、唾沫横飞的御史言官们,此刻都成了哑巴,一个个把头埋得比谁都低,生怕皇帝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宰相裴垍、李吉甫等人,更是面色凝重,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们比谁都清楚,事情已经发展到了最危险的境地。
神策军,这支大唐天子最后的依仗,皇帝最信任的亲军,竟然在阵前倒戈了!
他们不仅杀了皇帝派去的监军,还名正言顺地投靠了西北王。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兵变,这是釜底抽薪!
这意味着,皇帝李纯彻底失去了与西北王李唐在军事上叫板的资格。
长安城里剩下的禁军,不过是些样子货,平日里仪仗站岗还行,真要拉出去跟西北军那样的百战之师对阵,无异于以卵击石。
“诸位爱卿,都哑巴了吗?”
李纯的声音嘶哑而低沉,充满了压抑的怒火,沉声喝道:
“神策军兵变,监军被杀,西北王李唐更是要带兵入京!你们倒是给朕拿个主意啊!”
话音落下,殿内依旧是一片死寂。
拿主意?谁敢拿主意?
把神策军定为叛军?将他们的家眷全部充军?
说这话的御史,此刻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之前他们敢这么叫嚣,是因为觉得神策军远在河西,鞭长莫及。可现在,人家就在黄河对岸,随时可能渡河而来。
更要命的是,西北王李唐的三千铁骑已经磨刀霍霍,正准备东出潼关。
这时候再刺激他们,那不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万一真把那尊杀神惹进了长安城,别说“清君侧”了,恐怕整个长安的世家门阀都要被他“清理”一遍!
想到李唐在西北推行的那些政策——丈量田亩、打击豪强、官绅一体纳粮……在场的衮衮诸公,无不感到一阵胆寒。
那位的手段,可比吐蕃人狠多了!吐蕃人只是抢钱抢粮抢地盘,这位西北王,是要掘他们的根啊!
沉默中,宰相裴垍颤颤巍巍地出列,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必须站出来。
“陛下……”他躬身下拜,声音干涩,“为今之计,唯有安抚。”
“安抚?如何安抚?”
李纯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他脸上。
“陛下,郭昕、郭钊将军的奏折中,言辞恳切,并未有不臣之心。他们诛杀李弘庆,事出有因。李弘庆贪墨军饷,人神共愤,杀之,亦是为国除害。”
裴垍硬着头皮说道:
“至于神策军将士,他们皆是关中子弟,家小皆在京畿。若将他们定为叛逆,恐激起更大兵祸。臣以为,当顺水推舟,下旨嘉奖,褒其忠义,赦其无罪。”
“赦其无罪?!”
李纯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厉声喝道:“他们杀了朕派去的监军!这是在打朕的脸!你让朕赦免他们,朕的颜面何存?朝廷的法度何在?”
“陛下息怒!”
裴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颤声陈情:
“陛下,颜面事小,江山事大啊!如今西北军势大,神策军归心,若强行处置,关中必将大乱!届时,烽烟四起,社稷动荡,悔之晚矣!”
另一位宰相李吉甫也立刻跪下附和:
“裴相所言极是!陛下,李弘庆之死,不过是细枝末节。当务之急,是稳住西北王李唐!绝不能让他率兵进入关中!”
“对!绝不能让他进关!”
这句话像是一剂强心针,让殿上的大臣们瞬间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开口。
“陛下,西北王名为‘拱卫京师’,实则……实则其心难测啊!”
“三千铁骑入关,长安危矣!陛下,三思啊!”
“请陛下立刻下旨,安抚西北,令其退兵!”
听着群臣七嘴八舌的“劝谏”,李纯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他何尝不知道不能让李唐进关?可问题是,怎么才能让他不进来?
用什么来命令他?
用皇帝的圣旨吗?
他现在严重怀疑,自己的圣旨出了长安城,在那位西北王眼里,还不如一张擦屁股的草纸。
他颓然地靠在龙椅上,闭上了眼睛,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包裹了他。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皇帝,赤裸裸地站在那头来自西北的猛虎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他可以发怒,可以咆哮,但猛虎只要愿意,随时可以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
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眼神中充满了血丝和疲惫。
“传朕旨意……”
他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神策军将士,忠勇可嘉,诛杀国贼李弘庆,乃是义举。朕心甚慰。着令郭昕、郭钊好生安抚将士,原地驻扎,听候调遣。所有将士,一体赦免,其家眷……加恩抚恤。”
说到最后四个字,李纯的心都在滴血。
这不仅是赦免,更是奖赏!
他这个皇帝,被人打了脸,还得笑着递上赏赐。
何其屈辱!何其悲哀!
“陛下圣明!”
群臣山呼。
李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目光转向了裴垍:“裴爱卿,至于西北王……你替朕拟一道旨意吧。”
裴垍心中一凛,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试探着问道:
“不知陛下……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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