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不说话，只是低着头，搅着手指，惴惴不安道，“妾身想出府！”
“吕姑娘，年节下的，京城街道上人多，若是伤着您了该如何是好？何况今日年三十，府中人人都为了过年忙着，三爷和县主要进宫参加宫宴，咱们院子里也分不出人来保护您！”郑嬷嬷看萧琇莹满脸的自然之态，唯恐她一个心软就会答应，张廉虽然生气可是看在吕氏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还是没有发火。她说话的空当，张廉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了。“便是您想着出府，也得想着肚子里的孩子，若是有什么万一，吕姑娘你可担不起！”
低着头的吕氏心头一凛，是啊，自己被他这样保护着，不就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么，想到这里，吕氏脸色暗淡了许多，“是妾身想的不周到，给县主和三爷添乱了！”
郑嬷嬷点点头，瞅了萧琇莹一眼，意思再明显不过，萧琇莹迅速想起了从前府里侧妃是如何奖赏知错能改的庶妃的。于是她端起大方的姿态，“给吕姑娘送三十两过年银子去，改明儿空了，想出门散心手里也银钱，也可买些得用的东西，晚些时候让灶上传些滋补的汤菜给吕姑娘补补身子！”
萧琇莹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十分大气，很有正室风范，郑嬷嬷和柳妈妈也赞赏的看了自己。倒是站在身边的张廉，很是意外的瞅了萧琇莹一眼，才说道，“出发吧！”
一路上，张廉都没有再说话，直到了内宫门口的时候，他才对萧琇莹交代一二，转身就离开了，而萧琇莹并未多话，带了两个丫头就进了内宫。
“县主，其实您是故意的吧？”千萍憋笑一路，终于笑了出来，“年节下的，灶上怎么能做出滋补的汤药来，怕是忙的很！即便是郑嬷嬷去传话，只怕也是忙不过来，若是有人多嘴问话，只怕今早上发生的事情就会传遍府里的每个角落。而且明日就是新年，依着惯例您和三爷是要给下人们发赏银的，如今提早给了吕姑娘，只怕明日就会传出吕姑娘上门讨月钱的事情来！”
“这弯弯绕绕的！”萧琇莹撇嘴道，“我不过是顺嘴一说，哪里想到那些！”
“三爷好像不太高兴！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星晴低声道。
萧琇莹一愣，而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出门之后，张廉眉头紧锁，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但是，这与她也没什么关系，“我都赏了三十两银子给她了，我一个月的俸禄也就那么些，张廉要是不高兴就不高兴吧！”
千萍和星晴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笑意，但是默契的没有笑出声。
萧琇莹进了内宫之后，先去了太后的宫里拜见太后，正在半道上就遇上了杨淑妃和沈妃二人还有沈妃怀里抱着不足周岁的七公主。
因着是年节，二人着装不见素淡，杨淑妃位高便是一身紫红色的流彩飞花蹙金宫装，头上珠钗不多，但细细看着件件不俗，便是佩戴在耳鬓边上的步摇上镶嵌的珍珠都是颗颗饱满圆润，一看便知是贡品。而沈妃也是如此，一袭绯色绣绣球花的宫装，或许是有了女儿作陪，她脸上不见愁苦之色，之前的苍白都被健康的红晕替代。
萧琇莹见状笑脸上前问安，“见过杨淑妃娘娘、沈妃娘娘！儿臣看着七皇妹道沈妃娘娘身边不到一个月，七皇妹看着倒是长了个子了！七皇妹果然是和沈妃娘娘有母子缘分的！”
沈妃点头，“我日日见着她，倒是未曾发觉！”
杨淑妃含笑应她，“可是去太后宫里，正巧了，咱们一道？”萧琇莹欣然同意。
于是一行人便同行，路上，杨淑妃看着沈妃怀里的孩子，微露羡慕之色，“还是沈妹妹福气好，有个孩子打发时间！”
沈妃自然是知道杨淑妃心里的想法的，将孩子交给一直逗她开心的萧琇莹手里，这才觉得松快了多，“淑妃姐姐自抚养了大皇子后，大多时候身子不好，不然这孩子哪里轮得到我还养！好在咱们两宫挨的近，姐姐若是喜欢她，妹妹带着孩子常道姐姐宫里叨扰！”
“七皇妹可有了名字？”萧琇莹见怀里的孩子一身红色绣凤凰花图案的衣衫，头上带着很是精致可爱滚了金边的帽子，随口道，“儿臣是个莽撞的，一直都是按着齿序叫着！”
沈妃脸上的笑意一顿，继而踟蹰的说道，“她生母去的早，后来在皇后娘娘身边养着，娘娘人贵事忙，倒是未曾给孩子取名字！”
其中深意，在场诸人都是明白的，怀里的孩子还在欢喜的咿咿呀呀的说话，最是天真无邪的。杨淑妃看着七公主一双明净清澈的眸子，心里微微一动，“沈妹妹错了，这孩子的生母是你呢！”
沈妃一愣，这才想起来，太后怜惜她思女成疾，在皇上面前说了好话，皇上和皇后商议之后就将孩子记在了她的名下。
“是你这个做母妃的不经心，不如取了个小名叫着，待来日孩子周岁的时候，请皇上赐名也就是了！”杨淑妃见她默不作声，只是温柔的看着萧琇莹怀里的孩子朝沈妃伸出手来，含了一抹浅浅的笑意道，“瞧瞧，小孩子最是知道谁对她最好，就这会儿功夫就舍不得了！”
抱着孩子的萧琇莹看七公主期盼的紧，于是将孩子放回了沈妃怀里，七公主抱着沈妃这亲亲，那儿摸摸，好一顿撒娇，看的众人轻笑不已。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几人就到了太后宫前，才进门就听见爽朗的笑声，萧琇莹不解，面有异色。
杨淑妃瞧了她一眼，好意解释道，“嫁到贺家的长公主从江南回来了，前两日才到的。估摸着，这会儿在太后宫里的便是那位长公主！长公主是太宗皇帝最小的女儿，先皇登基的时候，她不过才六岁，一直在宫里长到十五岁及笄之后，被先皇赐婚老永昌候。也是可怜，不过三十几就丧夫，后来又丧子，如今算来，不到五十。”
“说来惭愧的很，我年纪小，倒是不记得长公主的样子了！”萧琇莹点头道，“倒是映寒表哥有几分印象。”
沈妃淡笑，“这也不怪你，你出生那会儿正好长公主唯一的儿子文昭将军去世，留下一门孤寡老幼，不多时儿媳也病逝。长公主便带着小永昌候回了故地守孝，等孝期满了回京不足三年又陪着小永昌候到沈家求学。若无大事，祖孙二人鲜少回京，听说这次太后千秋节，长公主病了这才没有回京！”
正说着话，太后身边的桂嬷嬷走了出来，语气平和道，“娘娘和县主到了，里面请！”目光停在了沈妃手里的七公主身上，眼睛一亮，“多日不见七公主，看着伶俐了许多！”
“这孩子不闹腾人，是个懂事的孩子。”沈妃笑脸说道。
“这些日子，太后老实说，宫里人少，四公主迁居以后，这宫里冷清了不少呢！”桂嬷嬷微微笑道。
沈妃如何聪明自然是明白的，“那臣妾就添颜，带了小七时常叨扰太后娘娘！”
说着话，几人就进了大殿之中，众人见过礼，太后对着萧琇莹和沈妃招手，萧琇莹熟门熟路的坐在了太后面前的小几子上。
沈妃将七公主抱到太后面前，太后带笑看着对大殿好奇四处看望且一点不惧生的七公主，点点头对沈妃道，“你是个有后福的！”
“这便是宫里新添的小七？”一位鬓角带霜，头戴玉石抹额，梳着南边流行发髻，佩戴珠冠的老夫人说道，“哟，是个标志的小姑娘！”
萧琇莹抬头看去，只看到侧脸，但是知道这便是方才谈及的长公主，也是太宗皇帝唯一活到老的公主。这位公主，出身不算好，母亲是低阶官宦人家的女儿，因着有几分姿色加上娴静温柔就被太宗封了贵人，不成想她运气好一夜宠幸便有了孩子，生下了太宗年纪最小的公主。那会太宗的几个儿子因为储位斗的正是厉害的时候，见了女儿如此粉嫩可爱，便时时带在身边，更将其母封了妃，也算抬举了公主。
后来，太宗被四王活活气死，长公主三岁的时候，母妃也被诛杀，五王之乱的时候，众人觉得长公主没有威胁，但是一介公主，并无人帮扶，年纪又小，很是受了一番折磨和委屈。后来先皇登基，太后怜爱起她孤苦无依又懂事可爱，想起了自己早亡的女儿便将她留在身边同先帝一起长大。故而，长公主在太后和先帝面前十分得宠，连着亲事都是她自己选择的。
“你也别拿话打发人，好歹从你身上拿些见面礼才是！”太后笑道，对着众人说，“咱们这位长公主最是小器不过的！”
“臣妹何时小器过！”长公主朱唇微抿，似笑非笑，明明是威仪十足的动作，偏偏由她做来生出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憨来，一双并不过多修饰的新月眉下的眉目含情的桃花眼，衬得她动作自然，丝毫不违和，十分耐看。“小七来，阿莹也来，都有，都有！”说着就从身后站着的上了年纪的嬷嬷手里拿了匣子递给二人。
萧琇莹谢过之后，不经意的近距离看了长公主一眼，她丧夫丧子，如今膝下只有一个孙子，即便年近五十，容貌如三十几许，并不见衰老，岁月厚待，仍旧是出挑的美人。
“阿莹瞅着姑奶奶做什么？”长公主含笑对着一直看着自己的萧琇莹问道。
萧琇莹不羞怯，反而目光坦诚不再遮掩，对着长公主眼中只有欣赏的神色道，“姑祖母长得好看，阿莹看痴了！”
此话一出，太后哈哈大笑，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便是长公主也觉得好笑，“你这丫头，怎么说话行事如此胆大！”
“阿莹丫头，你眼光倒是极好，你这位姑祖母年轻时便是出名的美人。即便出嫁之后，也得北宋皇帝欣赏，求亲不得，将她的画像挂在大殿之中日日看着！”太后寥寥几句，众人便想起了流传世间的风流韵事，都不经意的看着她，而后无不惊叹她的容貌，只觉的这位长公主当真配的起北宋皇帝的惦记！
长公主倒不见丝毫恼怒，小女儿似得对着太后娇声说道，“皇嫂，这些事情早就化作尘埃，您怎么还在小辈面前提及！”
太后笑着摇摇头，“你却是不知，北宋先帝去世前，还念叨着你呢！哀家生辰那日，北宋的使臣特意问起你来，知道你不在京城，很是惋惜，倒是为你留了好些东西，说是北宋先帝留下给你的！”
提及往事，长公主略带恍惚之色，不过一瞬间又嘴角微扬，继续说道，“提他干嘛！不过得阿莹一句实话，我心甚悦，原本还觉得自己老了，不过还觉着自己年轻的很！但是阿莹倒是生的极好，小七长大之后也是出挑的美人！”
众人笑她心绪豁达，而沈妃眼眸微动，“得长公主一句话，但愿小七来日贤淑貌美！只可惜臣妾才疏学浅，琢磨了好些日子，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来配给公主！”
长公主心下了然，知道她求什么。也记着自己回京之前，沈老夫人对她的帮助和所求，于是笑道，“这就看你要什么名字了？”
“公主封号自然按着惯例等周岁的时候，皇上将封号一并赐下。现在，臣妾替公主求个名字！”沈妃温声道。
见她如此乖觉，长公主不免心动，于是看向太后。而太后淡笑，没有接话。
“公主自幼多舛，时常延医问药，得幸太后、皇上关怀，将她养到沈妹妹身边。不过，臣妾听闻，孩子太小，需得福寿绵长的长者赐福压着她，才能得保平安。若论天下间谁最尊贵，宫里谁最千秋鼎盛，自然是太后娘娘了。”杨淑妃眼角眉梢都是温柔小意，一番话说的人心动不已。
“也罢！”太后笑意淡化了几分，看着殿中几人，最后定在长公主脸上，“既然得了你的眼缘，也是为了小七的康泰，我这个做祖母也不能小气了不是！她这一辈儿的小孩循念，便为她取个嘉，品行优良，容姿上端者为嘉！小字便留给你们取！”
沈妃抱着萧念嘉叩谢不已，“多谢太后娘娘！”
见她如此一番为母心肠，太后心里的不适也淡了几分，任她们所求不过是儿女顺遂而已。
萧琇莹觉得新奇，“我的小字是父王为我取的，是忆深！二公主小字薇薇，四公主小字听昕，六公主小字木兮，小七的小字取什么好呢？”
沈妃看向杨淑妃，示意请杨淑妃代为取字。杨淑妃自然乐意，略沉思一会儿便有了主意，“公主肤白如雪似三月琼花片片如羽，不如叫琼羽？”
“琼羽？”沈妃细细品味，深觉朗朗上口，“琼羽谢过皇祖母赐名，淑母妃赐字！”
如此这边便将七公主的名字定了下来，因为有孩子作乐，时光过得极快，几人深觉愉乐！
时至中午，杨淑妃和沈妃以及后来给太后和长公主问安的几位宫妃皇子妃、侧妃各自回了宫殿，太后宫里只留了长公主和萧琇莹二人。
萧琇莹乖觉的为太后捏背捶腿，细心伺候。
“皇嫂，臣妹让你为难了！”长公主低声道。
太后叹息一声，看着年过半百的长公主，温柔的目光如同照射进屋子里的暖阳，不见丝毫寒意。目光浅浅的落在了长公主花白的头发，不觉得心里发酸，“这些年，你过的也不容易，即便是有了尊贵的身份，想必在江南的时候，你和映寒过得也不甚舒心吧！”
萧琇莹了然，方才长公主的面对沈妃请求时的沉思，以及请求太后时的小心翼翼，可见一二！
“彤音，你要记着，你是太宗最钟爱的女儿，你是先帝唯一在世的妹妹，是当今身上唯一的姑母，是哀家一手养大的公主。满天下再找不出比你更最贵的人来了！”太后的语气很是恨铁不成钢，“即便贺家只有你和映寒二人，世袭罔替的永昌后府贺家也是满门富贵，你是声名赫赫的长公主，映寒是从一品的小侯爷！你不该委屈自己，任何人都不能委屈你！”
长公主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了出来，似乎这积年的委屈和难受都在这一声哭腔里，萧琇莹听了也是心酸不已！
太后对着长公主如母亲般温声哄劝，“你自小性子软糯，哀家与先帝也因为你早年受的委屈也是过多宠爱你。老永昌候和文昭接二连三的去世，便是永昌候府是哀家的母家，哀家也是悔不当初，将你嫁了去，时时后悔怎么就依了你的性子！后来，你带着映寒道江南，在沈家发生的一切，哀家和皇上都知道。沈家代代相传，其历史渊源比南楚皇室甚至杨家都要长久，只是你难得坚持，哀家不好插手，只是哀家不插手可不代表就能看着你吃苦，这才同意大公主远嫁，一直冷着沈妃的缘故！好在你也算是苦尽甘来，映寒如今学成归来，也了了哀家的一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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