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野琊红着眼睛看向她，她的表情大致保持着被刺时的惊愕，痛苦一点一点爬上她沾着血的脸庞。
薄野琊忍受着左臂的疼痛，将她抱到旁边更干净的地方。然后他跪坐在地，将她的头放于自己大腿上，撕扯身上血污的袍子下面较为干净的内衬，迅速为她包扎伤口。
薄野琊缠得很紧，上官凝感到异常地疼痛，倒吸一口凉气，手紧紧地攥住他衣袍一角。
“痛得厉害~”
上官凝努力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只~”薄野琊想说话，发现喉咙哽住，竟发不出声。
他眼里的泪泛着细碎的光，内心充斥着巨大的悲痛。
他无奈咳了两声，清清嗓子，才出声：“只能如此，否则你的血止不住。”
上官凝偏着头，呼吸沉重又吃力，半掩半张的眼睛看见他的手臂还在滴血。
“你的血呢，也~没止住。快给，你自己，也包扎一下。”她说得有气无力。
“先顾好你自己，我这是小伤。”
小伤吗，整个左边衣裳从肩膀到手腕处，几乎都是红色了。
“放心，我~死不了。”
“不准说那个字。”他几乎要哭出来。“你何必要替我挡！我皮糙肉厚的，刺在我身上总比刺在你身上好。”
“谁，谁要替你挡了，我没，没那么蠢……”她话没说完，大口大口喘着气，胸口起伏不定。
“好，你快别说话了，别说话。”薄野琊想让她平静下来。
“我那是要刺他，奈何时机不巧，伤在我自己身上。”上官凝执意继续辩解，但已经气息奄奄，声音微弱，薄野琊要伏在她嘴边，才能听清她说的话。
“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了。”薄野琊的泪水滴在她脸上，和血融为一体。“你不要说话了，省些体力，我这就抱你下山去。”
上官凝确实不说话了，她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薄野琊面部肌肉紧绷，将她抱起来。但她却感受到一种要往下坠的恐惧，身体越来越重，手使不上力气，只能由它垂下去。
她闭上了眼睛，昏死过去。
薄野琊的左臂本就疼痛，现在更承受不住，看见她失去意识，心已死掉大半。
无奈，只好将她放下。
上官凝的伤口还在渗着血，薄野琊焦灼之中，忽然想到了她提到的药草。
刺儿草！外敷在伤口上可止血消肿。
那丛刺儿草离得不远，进林子没几步路便能到。
薄野琊撑着右手让自己站起来，刚想转身进树林，突然想到什么，朝那边地上躺着的四具或尸体，或即将变成尸体的黑衣人看去，目光阴冷。
他提了玄落剑走过去，在两尚有气息的躯体面前停留，挑去了他们的手筋，以防他们再生事故。
然后他凭着记忆，跑去找刺儿草。
进了林子，薄野琊朝来的方向大喊，期望付介他们能够听到。
付介在林子这边焦急地等待，实在蹊跷，他想不出陛下和皇后为何还未下山，但他们吩咐了要独处，付介不知该不该上山去寻二位。
树很密，风在吹，薄野琊大喊了好几声，仿佛无事发生。
算了，找药草吧，他这样想。
这时候，顾不得形象体面，更顾不得脏不脏。他看见有相似的草，就去扒拉一截儿，然后拿在月光稍亮的地方，仔细辨认。
拔了好几株杂草，他心绪更乱，找到刺儿草时，才短暂地松一口气。
但松了一口气后，便麻利地收割了那一整丛刺儿草，往回跑。
他边跑边塞些草放到嘴里嚼，两只手也没歇着，忙着揉搓一大把刺儿草，以至于剩下的草只能夹在胳膊下面才能带回去。
刚开始，这叶子边缘的锯状非常割嘴，多嚼一会儿，软是软了，但发凉发苦，十分难受。想到一个多时辰前对嚼草的鄙夷，他只觉世事唏嘘不可预测。
他直奔上官凝面前，解下包扎的衣料，那露出的伤口让他难以直视。
不是害怕，而是不忍。
他将手中搓烂的草药敷在她伤口上，细致地推开。
他实在不想将口中那坨嚼烂的绿色用在她身上，于是直接吐了出来，敷在自己的左臂上。
上官凝的伤口是深，而他的伤口是长，纵跨大臂和小臂，那点药草根本不够。
他一边为自己搓着更多的药草，一边密切观察着上官凝的伤口。
她的血渐渐流得少了些，看来药草起作用了，薄野琊心中的大石头稳稳落下，耷拉着身子跌坐在她身旁，终于得一口喘息。
他自己的手臂在敷了草药后也止了血，那草药嚼起来虽不好受，但敷在伤口上，冰冰凉凉的感觉竟减轻了一些疼痛。
她应该也是这样的感觉吧。薄野琊下意识联想到她身上，但是看着她的样子又幡然醒悟：
不，她感受不到——她现在没有知觉。
薄野琊重重地叹一口气，右手又撕下一小截儿干净的衣裳内衬，想为她擦拭脸上的血。
他那用不上力的左臂稳住她的头，右手擦拭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痛她似的。
她的双唇惨白，像是涂了一层厚厚的铅粉，脸上血污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淡淡的血红像是从皮肤底下渗出来的，薄野琊的手触摸到她的脸颊，很冷。
他也是这时才注意到，今日为她带上的那枚绒花不见踪影，发髻也松散了。
薄野琊狠狠攥着拳头，齿间作响。
她是皇后啊，她是国朝最高贵的女子，怎能至此？
薄野琊看得出来这群亡命之徒是冲自己来的，却平白让上官凝遭此劫难，痛恨不已。等查出幕后之人，他一定要将其挫骨扬灰，以报此仇。
但理智也告诉他，现在不是细想这些的时候，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快些回宫！
薄野琊很少遇到这么手足无措的时候：他不能留下上官凝一人在此，但伤臂使他无法带着她下山去，靠声音唤来援救也未行得通。
这一刻，在他心中迸出的想法竟然是求神明保佑。但回头一想，今日才在同恩寺祈求家人身体健康，晚上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实在讽刺。
想砸了那破寺。
求神问佛，不如自身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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