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一片黑暗无边，桃灼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前路黑暗得总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停留在原地。忽然前方有微弱的光亮，桃灼没有多做思索便向前跑去，冲出黑夜，面前竟是顾怀的身影，他卸去了盔甲，一袭月色长衫，没有战场上凛冽的姿态，全然是平日里在府中的闲逸清适。
他转过身朝她伸出手，看向桃灼的眼底全是宠溺纵容的笑。桃灼心中喜悦正要伸手回应，下一刻却见顾怀眼中笑意全无，面上皆是悲恸失望。桃灼停住脚步愣在原地，讷讷地望着他。
“阿灼，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只徒留下这一句话便烟消云散，桃灼还未及伸手抓住他便从梦中惊醒。
周围是还没有熟悉的环境，陌生的床幔帷帐、陌生的陈设、陌生的熏香......这里没有什么是自己熟悉的，这让桃灼没有一丝安全感。
“小姐您醒了？正好厨房做好饭菜了，一天都没吃东西一定都饿了。”清羽正好来瞧桃灼醒没醒，却见她盈盈若水的眸子有过一瞬惊慌不安，呼吸也有些急促。
“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桃灼拉住就要慌慌张张找大夫的清羽，坐起身来揉了揉额间：“我没事，只是做了个梦。”不想和别人提及这个梦境，桃灼立刻扯开了话题：“有什么好吃的吗？我确实挺饿的了。”
清羽也成功被桃灼转移了注意力，扶她到了桌边向她一一介绍这些菜色。这些菜瞧着确实都是北陇的风味，样式新奇看着应该不错。
“奴婢怕小姐吃不惯北陇风味，又添了几道西荣的菜色，奴婢一直记得都是小姐从前最爱吃的。”清羽一副邀功的神态。
桃灼轻笑出声：“还是清羽对我的事最是上心了。”
清羽心满意足地扬了扬下巴，便开始给桃灼布菜。
看着清羽说的那些自己从前喜欢的东西，桃灼竟没有丝毫印象，她真的以前很喜欢这些东西吗？或许真的是喜欢，可现在好像什么都变了......自己就像是一个全新的人一样，从前的喜好、习惯还有一些人都全然不记得，像是展开了一段新的生活，这段生活很美好，美好得不真实，所以才这么容易结束的吧......
不过成为一个全新的人也没什么不好的，一切重新开始并不一定是坏事，又有多少人能够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呢？
今日郑钰宣并没有来，桃灼反而松了口气。若他前来，自己肯定也是没什么好脸色，也没什么话好和他说。倒不如不相间，也免得彼此之间找不痛快。
可夜深的时候，桃灼白日里睡得太久，晚上反而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时候便听见门外的动静，似乎是郑钰宣的声音，还有清羽的回答声。
“她怎么样了？”
“回王爷的话，小姐今日许是太累了，已经睡下了。”清羽知道桃灼对郑钰宣心里有所芥蒂，便想着拦住他。
郑钰宣嗓音淡漠清冷：“本王知道她睡了，本王是在问你她今日过得如何？是否还习惯？”
“小姐今日饭菜进的还算好，用饭后还看了好久的书。只是午时的时候似乎做了噩梦，想必是还对这里不太习惯吧？”清羽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郑钰宣。
他低头若有所思便要进去，清羽大惊失色，急忙上前一步挡在门前。郑钰宣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清羽都可以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气。
“王爷，小姐已经歇下了，她真的很累了......”
“本王看她一眼就回去。”郑钰宣双目紧紧盯着屋内微弱的烛光，她就连睡觉的时候都点着烛盏，是因为从前的事情吗......
清羽还欲劝说些什么，于寒便开了口：“清羽你虽是桃姑娘的心腹，但也别忘了是我们王爷将你从水火中救了出来。”他说完便将清羽拉开，清羽便眼睁睁看着郑钰宣抬脚进了屋内。
桃灼连忙闭上眼睛做熟睡状，心也随着郑钰宣逼近的脚步越来越不安。
郑钰宣轻手轻脚掀开帷幔，便看到自己一天里心心念念牵挂的人。桃灼缎子般的长发披散开来，睡颜沉静柔和，好像只有在这个时候郑钰宣才能感觉到她对自己是没有戒备和敌意的。
他慢慢坐在她身边，桃灼身上清恬的气息越来越清晰，也似乎在蛊惑着他伸手去靠近。待郑钰宣的手即将触及她脸颊的时候，桃灼突然睁开了眼睛，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郑钰宣似乎并没有要收手的意思，被桃灼抓了个现行似乎也毫不尴尬。桃灼干脆坐起身来朝里面挪了挪，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明明醒着为什么还装睡？”郑钰宣语中带笑。
自然是因为不想见你。
桃灼心里这么想着却没有说出口，大半夜的他一个男人在这里，若是自己出言顶撞惹恼了他，谁知道他会发什么疯？
见她抱着被褥裹住自己不说话，郑钰宣也没再逼问她。她初来北陇，周围也没有认识的人，会有诸般不适自己也应当理解才是。
“有什么不适应的，想要什么都可以说，这庄子里的人都任凭你吩咐差使。若有急事便让清羽找于寒，于寒会知会我。”
桃灼抬眸瞧了他一眼，问道：“什么都可以？”
郑钰宣含笑点头。
“我想见我娘。”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郑钰宣便敛了笑，将目光移向了别处，淡淡道：“现在还不行。”
郑钰宣很少有回避桃灼视线的时候，他在顾虑什么？
“郑钰宣，你当我是什么人？”
他眼神再次回到桃灼身上的时候，发现她眸光明亮清浅，分明是那样好看的眼瞳，注视着自己的片刻却只让郑钰宣觉得黯然愧疚。
“你不由分说便将我带来了北陇，把我放在这里不让我见人，这和软禁有什么区别？还真是谢谢你让我知道我是多么见不得天日。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将我一辈子藏在这里？”
他王府里有明媒正娶的王妃，虽不是他心中所爱但毕竟是正经的妻室，他口口声声说这么多年对自己有多想念，却这样将自己藏在这荒郊野岭就像是对待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一样，这让桃灼很不舒服。
“你究竟当我是什么人？”桃灼一字一句再次问起这句话。
室内忽明忽暗的烛影笼罩下，郑钰宣清亮的眸中略有闪烁，桃灼可以从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此刻桃灼心中一阵复杂，她质问郑钰宣，可自己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质问他的呢？
“是比我的命还重要的人。”他一句话说得情深似海，桃灼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他再盛情再情绪翻涌，自己也不可能接受他。
“王爷太抬举桃灼了。”
“你不是桃灼，你不该是这个名字。”郑钰宣话锋一转，让桃灼有一些不知所谓。
“可我也不是秦溯汐。”
“我知道，这两个人都不是你。”郑钰宣幽瞳中闪过一抹痛惜。
他又想到了什么桃灼也不想去想，只是淡淡道：“那王爷觉得我应该是谁？”
郑钰宣毫无预警地紧紧抱住桃灼，声音低沉却极近痛楚嘶吼：“你本该是我的王妃！你本该是我的！”
他虽已经进屋许久，但身上依旧还带着外面的寒意，桃灼只觉得浑身冰冷战栗，拼命想要挣扎开，却只得到他越来越放肆的力道，好像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一般，桃灼觉得手臂胳膊被他攥得生疼。
忽然她停止了挣扎，只任由着他抱着自己。郑钰宣心中一动，以为她放下了芥蒂，待缓缓松开去看她的时候，却发现她神色冰寒，郑钰宣的心也随之沉入海底。
“你说我是你的王妃，那敢问王爷您府上那位是谁？”桃灼唇边浮现一丝嘲弄。
郑钰宣默默看着她不做声。
“是她们母女害得你，若不是因为她们，这一切都顺理成章。”
“那又如何？”桃灼轻笑。
是啊，那又如何......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秦溯泱毕竟是西荣的嫡公主，顾及北陇，自己也没有办法休妻。即便找回了桃灼，也没有办法给她最好的。
桃灼默默又推开一些距离，幽幽望着垂首出神的郑钰宣，缓缓道：“你既已有了秦溯泱，就该对她好。即便没有夫妻之情，也该做好该有的体面。这世间许多事情本就如骤雨阴晴一般捉摸不定，没有什么该发生或不该发生的，顺应天理便好。至于我......本就不该来此......”
桃灼话还未说完，郑钰宣便突然抬眸看过来，目光尖锐凌厉，桃灼一时间也不知怎么了，发不出一丝声音。
“你怎么不说了？”郑钰宣周身都是阴冷的气氛，桃灼不禁裹了裹被子，咬紧了唇瓣。
郑钰宣俯身贴近她，近到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微颤的睫羽和细腻的雪肤。桃灼缩在角落里无处可退，只能抓紧了被褥死死地盯住他。
她这副模样似嗔似怒，完全是一副可爱的模样，可惜她自己还以为是在警告威胁旁人。郑钰宣不禁轻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便是伶牙俐齿的样子，如今这尖牙是被磨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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