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溯泱走后，曲如沫眯了眯眼，问身边的心腹宫人：“你说我这侄女当真是对辅城王心灰意冷了？”
“奴婢还真从未见过王妃这般伤心欲绝的样子，昨日辅城王府里确实是好大一番动静，可也打探不出太多的事情，想必可能是姚小姐和王妃发生了些争执吧？”
曲如沫指腹缓缓叩击着桌沿，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孩子终究还是要人狠狠推一把，才知道什么是对错。她太把感情当回事儿了，这样下去早晚会出问题。”
走出宫墙，秦溯泱面容上再无方才的沉痛之色，淡漠寂静得可怕。
绿意从小陪着秦溯泱长大，她这些年心里的痛苦和挣扎自己都看在眼里。曲太后会这般不顾秦溯泱的想法，是绿意怎么也不会想到的。所以秦溯泱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她也不感到有多么意外。
“公主，您还好吗？”秦溯泱越是冷静，绿意心里便越是担心。
秦溯泱旋即笑了起来：“绿意，你不用担心我，此刻......我心里从未这般畅快过。”
从前的她，似乎就像是一个想要拼命挣脱戏人牵扯的傀儡，可手中的线终究是在戏人手中紧握。每当自己想要抽身逃离便会很快被拉拽回来，反反复复......
可如今，虽然线还在别人手中，她却明显感觉到了松动。
她离自由的日子也不会太远了......
秦溯泱回到王府，便在自己院子门口瞧见了于寒，于寒平日都是跟随在郑钰宣身边的，他若是在这里，想必郑钰宣也在。
于寒见秦溯泱回来，上前行了礼：“王妃，王爷在屋里等您。”
秦溯泱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于寒心中微微有些诧异。换做平常，她或许应当会惊讶，或许会有喜悦。可如今的这副平静却是自己怎么也没有料到的。
她只是微微颔首，便径直朝屋内走去。
秦溯泱推门进来的时候，郑钰宣正好抬起头去看她。
因着今日她要进宫，所以穿的是王妃的正服。正红色绣金木槿长裙委地，更衬得她肤色白皙，眉眼清丽。
见到郑钰宣的时候，她平没有多余的表情和言语。只是淡淡地转过身轻掩屋门，藏去室外刺眼的阳光。
今日的秦溯泱似乎与以往很是不同，似乎更像她自己几分了。
“王爷有要事找妾身，其实可以传召妾身，不必亲自过来这一趟的。”她言语中带着些许敬重和疏离。
郑钰宣目色颇有些古怪的看了她一眼，随即恢复平静：“无妨，顺路罢了。”
秦溯泱垂眸上前给他倒了茶水递过去，郑钰宣接过后示意她坐下。
“王爷是来问妾身今日进宫的事吧？”秦溯泱也不多废话，郑钰宣来找自己除了正事以外，不会再是别的事情。
他同自己向来也没有别的话可以聊。
秦溯泱淡然地陈述今日所有的事情，事无巨细：“今日妾身进宫，在姨母面前哭啼抱怨了一番，表现出对姚灼汐的插足万分的不满，也认真的以晚辈的姿态听完了姨母的‘谆谆教诲’。妾身认为，这样一来姨母大约是信任妾身的。”
“我来不是来问你这些的。”郑钰宣放下茶盏，眼中竟是一片柔和的景致。
这样的眼神是秦溯泱一直所渴求的，可如今当他用这样的眼神看这自己的时候，秦溯泱心中竟不知是何感触。
秦溯泱清冽的眸中闪过一丝无措，不为这些？那他想知道什么？这件事难道不是对他很重要吗？
“有件事，我一直欠你一个道歉。”
这是郑钰宣第一次在她面前没有端着辅城王的架子说话，从前的他总是刻意与自己疏离。无论是在外人面前还是私下两人相处，他们之间似乎永远都是止步于王爷和王妃的角色。
说起来，他也给足了自己王妃应该有的体面，可唯独不愿意给她自己的心。
秦溯泱难以置信道：“道歉？”
“你是从西荣嫁过来的，我也因为这个对你有颇多误解，一直以为你和曲如沫是串通一气打北陇的主意。可如今看来，你并没有向曲如沫传递过任何府内的消息。”郑钰宣寒眸微敛，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秦溯泱心下微动，双手也不禁握紧了杯沿。
“王爷身负先帝遗命辅佐皇上，责任重大，小心谨慎总是好的。”她眼神落在茶面上逐渐绽开成形的茶叶子上，茶叶顺着水面似有若无地浮动着，带着丝丝不经意的牵扯羁绊以及稍稍的不平静，就像此刻她不安的心一般。
她这样低眉顺眼的姿态，郑钰宣心中说不出的怪异。看她张牙舞爪惯了，如今的缄默竟也成了一道不一样的风景。
郑钰宣自嘲地笑笑，如今自己不但是看不懂桃灼，就连自己觉得看得再清楚不过的秦溯泱也逐渐模糊。
这两人虽不是亲姐妹，却有很多地方离奇的相似。
人或许真的都是会变的吧？又或者一直以来自己从未看清过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一直凭着自己的臆想判断在生活着。
他太过自负，自以为将什么都看得明白，却后知后觉自己深陷迷局。
“错了便是错了，没什么好辩解遮掩的。我不怕承认这一点，你也不用替我担着受着。”郑钰宣心中翻腾起一股子烦躁的意味，站起身想要出去透透气。
秦溯泱望着他挺拔伟岸的身影，内心五味杂陈。纠葛似无奈、慰藉、苦痛、欣喜纠缠不清，几番迷乱波动后，她才渐渐缓过神。如此才发现，自己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他的。
说什么心灰意冷，就此放下，不过都是说给旁人听的罢了。当初的一见钟情，这么多年的情愫，又哪里是说忘便能忘的......
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郑钰宣身为辅城王的高处不胜寒和无人可诉的孤独。他虽没有将自己当做真正可以交心的妻子，可自己却在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将自己的身心都交付给了他。他以为将自己埋藏的很深，可偏偏就是他想尽一切办法推远的秦溯泱，最是看得清他心里的苦涩。
她缓缓踱步到郑钰宣身边，笑道：“说实话，臣妾从前确实因为王爷的不信任心里有过埋怨。可后来慢慢地理解了，便也不怨了。”
郑钰宣微微侧目看见她惬意柔和的侧脸，一时有些出神。
“王爷应当知道，臣妾还有一个姐姐叫秦溯漓吧？”
“知道，是如今天玥的皇后。”郑钰宣收回目光。
秦溯泱垂眸道：“我们都知道自己是外族女子，嫁来异国本就会被人提防。其实旁人也就罢了，若是自己的枕边人也猜忌，确实心里会有说不完的苦楚。我小时候也做了许多荒唐事，宫中姐妹竟也没一个真正能说心里话的，真是惭愧。”
她失落地笑了笑，继续说着：“从前我虽然不喜欢我这个长姐，但后来我确实是挺佩服她的。本来那样柔弱瞧着不可欺的模样，却经历了被太子弃婚又转嫁给敬都王的事情，这样的波折和屈辱，怕是换作任何一个女子都会难以承受。起这个长姐素来体弱，可却事事都挺了过来，也真的是挺不容易的。敬都王对她很是爱惜，我长姐也因在大殿上他解了自己的困局而暗生情愫，两人如此一来也算是情投意合了。”
秦溯泱清澈的眼底流淌出丝丝羡慕和向往，可又瞬间淡去。
“本以为应该是夫妻和睦坦诚相待的日子，可终究也是逃不过因为国家身份之间的猜忌。敬都王虽心里有我姐姐，但他身上也有不可推卸的君命职责。”秦溯泱言语顿了顿，随即侧目看了看郑钰宣，“就和王爷您一样。”
郑钰宣闻言也转过身来看她，一时间四目相对，秦溯泱神色微滞，讪讪地挪开目光。
良久，郑钰宣启唇问：“那你姐姐也会觉得委屈吧？”
秦溯泱只觉得此刻内心从未有过的宁静舒适，能够和他这样并肩相谈，是自己多少次做梦都想要的。
“自然，可我长姐也是一个很勇敢的人。面对母国三番五次的威胁，她也从未将自己夫君和天玥的事情透露过一个字。后来她也被母国视为弃子，表面上是西荣的长公主，天玥的敬都王妃，可实际上左右都是一具空壳了。不过好在她很幸运，在母国她没有值得牵挂的人，所以才会断的那样潇洒痛快。也算是因祸得福，他们夫妻俩也终于解开了心结。”
见她一副心生向往的表情，郑钰宣不禁轻笑出声：“你很羡慕？”
他方才是在对自己笑吗？
秦溯泱怔怔地看着他眼底浅浅漾开的笑，仿若初春山间渐融的冰雪，细微却乍暖将至。
秦溯泱的心情也逐渐开阔明朗起来，连带着语气也轻快了不少：“我当然羡慕了，世间女子最渴求的不就是一世一双人的爱情吗？”
“想来是我让你的愿望破灭了吧？”郑钰宣挑眉，揶揄地看了眼秦溯泱。
说实话，如今这样轻松惬意的相处氛围，相比以往自己战战兢兢，生怕惹他不开心，让他会对自己心生不喜会更让人舒服。相信不仅是自己这样觉得，郑钰宣也是这么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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