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门的绿衣小妖精远远地看见她就吆喝：“哎呀，漱玉仙子，你真的回来啦？”
沈清姿慢慢走近，窘迫点头：“我想求见九幽上神。”
小妖精雀跃道：“哎呀，我又押对啦，你果真是求见九幽上神，而不是折光宫主！”
“……”
这让沈清姿如何接话？
她跨门而入，小妖精小跑步跟她身旁，纯纯萌萌的大黑眼睛眨啊眨，求知若渴地问：“漱玉仙子，听说你和那应闲仙君打了一架？”
“嗯。”沈清姿以袖掩面。
那应闲仙君见不得她这张脸，让了她，她胜之不武，实在丢人。
小妖精问：“听说你只出了一剑？”
“嗯。”
“哎呀，我又又押对啦！我就说我没听错，分明是一剑嘛！那应闲仙君是个菜鸡，漱玉仙子你可是弗居殿的弟子，劈他，一剑足够。”
沈清姿无言。
也不知这没成仙的小妖精，是怎么做到鄙视一位仙君的。彼岸宫的小妖和神仙们，都这么狂的吗？
小妖精追问她细节，他口中不停欢天喜地冒出一句：“我又押对了！”
直到看到小九，那小妖精才心满意足退下。
小九威严地瞥走了那小妖精，讪讪道：“他没打扰漱玉仙子你吧？”
“没有，挺活泼的小孩子。”沈清姿有求于人，自然不会说彼岸宫半点不是。
小九噎了一下，道：“那小妖精是个黄瓜精，已经六千多岁了，每隔十年把自己埋土里沉眠，回归成种子，再重新长出来，因此，你每每见到他，他都是鲜嫩水灵的少年模样。”
原来是装嫩。沈清姿再度沉默。
这仙界的妖精和神仙们，真是无奇不有。
消化了一会儿尴尬，她硬着头皮开口问：“九幽上神，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小九耸了耸他的一道眉毛：“你想求我带你去凡间听道？”
沈清姿连忙点头，小九还是这么贴心，不用她坎坷开口了。
小九唉一声：“漱玉仙子，你本末倒置了。你应该去求我家殿下，而不是我。”
“可是，折光神君好像不愿意我再欠他人情。”沈清姿为难地道。
小九道：“我是殿下的本命法宝，你欠我人情，实际上不还是欠殿下吗？”
沈清姿忽视了这一点，因她欠缺一些修仙常识，这些常识太普遍，甚至没有必要写进书卷中，她自然不会在书卷中读到。
她黯然地垂头，正纠结是再厚脸皮求一次折光神君，还是就此离去，小九就笑道：
“殿下说那些话，并非跟你计较得失，凭你是羲衍神君的弟子，殿下便会对你，无限宽容。其实我也不大明白，殿下为何突然说那样的话。大约是，羲衍神君的情况越来越复杂了，我家殿下感觉牵涉其中太深了吧。
你师父曾说过，我家殿下是六界的过客。
确实如此，彼岸宫建宫三万年，我家殿下从不搅和进仙魔两界的是是非非，始终保持中立。
这些先不说了，这回你若不来彼岸宫找殿下，殿下也会去找你的。”
沈清姿疑惑抬眸。
小九笑道：“我家殿下对外说，他要闭关修行，不去凡界听道了，可不久前，道主经过仙界时传音，盼望殿下去听道，他有好东西给殿下。殿下不想被天庭跟踪，因此，还要借漱玉仙子你的琉璃心一用。”
沈清姿瞬间了悟。
她悬了半晌的心，轰然落地。
虽让折光神君进入她的心里不怎么舒服，但能报答他一二，还能去听道，她也顾不上羞耻了。
门外，折光神君冷冷淡淡的声音传来：“你们说完了吗？”
沈清姿一惊，不知折光神君何时来的，忙回头施礼，应道：“折光神君，我们说完了。”
他漫声道：“说完了，那就出发吧。”
沈清姿察觉他兴致不高，似有忧心之事。
她暗暗揣测，难道是与她师父有关？
三个月前，魔尊强闯南天门，折光神君就变得心事重重。
沈清姿恭顺地跟在折光神君身后，走了几步，忽然察觉不对，她回头小声问：“九幽神君，你不一起吗？”
小九摆摆手：“你们去，你们去，道主在的地方，没人敢伤我家殿下一根毫毛，漱玉仙子尽管放心便是。我呢，在彼岸宫打个掩护，我若也久不出现，天庭定会怀疑殿下去了凡间。”
沈清姿恍然，与小九告别，回过头，却发现折光神君站在原地等她。
这令她难受三个月的心有些雀跃，她还以为折光神君从此就疏远她了呢，上回他说了那样的话后，她一直不敢见他，怕他嫌烦。
“折光神君，”她没话找话，指着一群正搬运宿影殿那棵枣树的小妖们问，“他们怎么将那棵枣树拔了呢？不是说枣树快诞生灵智了吗？此时拔了，恐怕不妥吧？”
折光神君敛去思绪，哭笑不得道：“不是拔了，是移栽。今日你找出那枣树发疯的原因，小九去告诉了它，它一高兴，一释然，竟诞生出微弱的灵智。它告诉小九，它想搬回荒界去。
本座便是在荒界发现的它。当时荒界两头大妖打架，毁了它的生长地，还险些毁了它，本座便将它移栽到彼岸宫。
几千年下来，它终于诞生了灵智。
荒界是它的家乡，它更喜欢荒界的气息，一诞生灵智，便告诉我们，它想回去家乡。”
荒界是六界中除了人、妖、冥、仙、魔之外的，第六界。
也是沈清姿最不了解的一界，因荒界的生灵，无论是否成仙，都不大愿意来仙魔两界，他们喜欢待在自己的地盘，妖族也不大愿意化成人形。
如这棵枣树，它就没有化形的迹象，若能化形，它现在应该是个婴儿。
书上说，荒界的天道规则，与仙魔两界极为不同。若有机会，沈清姿打算去体验一下怎么个不同法。
她仔细打量那小树，惊讶道：“那只小蚂蚁精还在树上呢。”
此刻，那小蚂蚁精发现树移走了，急得在树上团团转，像极了热锅上的蚂蚁。
折光神君微微笑道：“不用理会，它们牵绊极深，自有因果。”
听到因果这个词，沈清姿略有些心虚。
两人隐身腾云而行，很快到了南天门。
据瑥瑶说，三个月前，南天门被打破了，断壁残垣好不凄惨，这会儿，南天门恢复如初，丝毫看不出曾经被魔尊打烂过。
沈清姿如法炮制，借鉴上一回的经验，顺利出了南天门。
到了外面，她发现有人跟踪，立即捏碎折光神君给她的瞬移符，瞬移到万里之外。
甩掉了小尾巴，她头皮发麻地问：“折光神君，你在干什么？”
折光神君化作的小球，在她的元神宫四壁游荡，似在查看什么。
他沉吟道：“本座发现，你心上的裂痕少了一道。”
沈清姿神念内视，匆匆一扫，不由“咦”了一声：“确实少了一道。之前是八十一道，如今是八十道。”
折光神君问：“你最近吃了什么？或者你做了什么？”
沈清姿这回醒来后，由于是在彼岸宫，便戒掉了每日需要吃饭的习惯，她摇了摇头：
“我没有吃什么，就是吃了小九给我恢复身体的丹药。至于做了什么，也乏善可陈，修炼，观察那棵枣树，仅此而已……
哦，今日我还和应闲仙君打了一架，他说求我原谅，上了擂台，他竟不出手，活活被我劈成了两半！还好我实力低微，应闲仙君还活着。”
折光神君：“……”
实力低微……
她是有多瞧不起她的师父，羲衍神君。
他嘴角抽了一抽，盯着她那不停缝合尸首，不停哭的元神猛瞧。
半晌后，他清了清嗓子，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的元神，和你的思维，为何是分裂的？”
元神干元神的活，肉身干肉身的活，还各有各的思想，互不干扰，又互相牵连。
折光神君至今没遇到过这般奇怪的修行方式。
沈清姿道：“我一心二用。在凡间时，我常自己跟自己下棋，时间久了，竟发现我的思维能够一分为二，黑子想黑子的棋路，白子想白子的棋路，互不干扰。师父发现我能一心二用，这才为我种下炼心剑的，使我不至于走火入魔。”
折光神君垂下眼帘，默了。
他也常常化身为二，自己跟自己下棋，只是，他也无法保证他能做到像沈清姿一般，每时每刻一心二用。
折光神君不提刚刚那个话题了，沈清姿却很关心，主动问道：“折光神君，我心上那道裂痕，是怎么消失的？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如果找到了消除裂痕的方法，她就能慢慢修复琉璃心，她的内心世界和元神宫会更稳固，她就少了一个致命弱点。
折光神君逛一圈逛完了，熟练地飞出她的琉璃心。
他落地化作人形，随手扔给她一本书，淡淡道：“你看完这个，或许就能明白了。”
沈清姿稳稳接住书卷，书卷封面简单明了写了七个字《渡劫之应闲仙君》。
她的指尖停留在封面上，顿了一顿，然后翻开第一页。
才翻开，看了一两行字，她便感受到，一股淡淡的命运的气息扑面而来，不可违抗，不可逆转，不可捉摸。
这种气息玄而又玄，用语言无法表达清楚。
她快速翻看，面无表情，心无波澜，口中问：“折光神君，这个话本子，是那个叫轮回使的家伙亲笔书写的吗？”
折光神君抬眸，惊讶：“你知道轮回使?”
“我在凡间时，听梅姬提过数次。”
折光神君眯眸，盯着她洁白如玉的脸看：“是他写的。阿九喜欢看，以本座的名义去问轮回使要话本。轮回使识趣，每每写好命册，渡劫的神仙一进入轮回塔，他便命人送来，比他卖的普通话本快上两三个月。”
沈清姿一点也不惊讶，她已经习惯仙界的神仙巴结折光神君了。
这一会儿的时间，沈清姿已看了一半，她过目不忘，一目十行，眉头不自觉蹙起。
话本中的男女主角，像两个大傻瓜一般，被那恶毒小妾玩弄于股掌之间，但文字却通篇都在赞美应闲仙君是多么英明神武，多么慧眼识人，城府多么深沉似海。
话本的结尾，笔迹比前面的新一些，显然是轮回使后来添加了几笔。
那应闲仙君亲手虐死了心爱的姜浣雪，在奈何桥上等候了她三百年，但姜浣雪已投胎轮回，她已不是姜浣雪，再也无法原谅应闲仙君。
应闲仙君因此痛悔不已，回到仙界之后，原本开朗活泼的性子，变得忧郁深沉，深陷在过往的情爱中无法自拔。
这些，沈清姿已亲眼见识到了。
令她感到神奇的是，话本还有个后续之后续。
魔界的魔尊陶笙看完话本之后，轮回使写道：“撕心裂肺，不能释怀，连续十年不近女色，夜不能寐，寝不能安，抓心挠肺，一怒之下，攻打仙界，要求仙界交出轮回使，修改话本结局。
老夫深以为戒，未免再引起仙魔大战，为了六界和平，自此后，所有渡劫命册，老夫都会写一个烂漫美好的结局。”
字里行间，轮回使为自己随手写的命册能引起仙魔大战，而感到无比自豪。
沈清姿合上话本，还给折光神君，心中若有所悟，迟疑问道：“折光神君，魔尊真的为了一个话本，攻打过仙界？”
“除了轮回使坚定认为，魔尊是为了他写的命册攻打仙界，仙魔都认为，魔尊只是想打架了。别多心。自三千年前的那一场仙魔大战之后，你就成了轮回使最喜欢，也最爱用的命册女主角。”折光神君收起话本，问道，“你能感受命道气息？”
“原来那是命道气息，”沈清姿点头道，“我能感受一点点，不是太清楚。”
折光神君瞧了眼她的心：“你这颗心，确实不同寻常。”
沈清姿咳嗽两声，引回他的注意力，道：“折光神君，从应闲仙君开始，我一共做过八十一次命册女主角，次次劫难，而我的心上恰好有八十一道裂痕。今日，我劈了应闲仙君，裂痕少了一条。如此，我心上的一条裂痕，就代表一次轮回劫难，是这样吗？”
折光神君轻轻颔首：“本座也是如此认为。”
沈清姿为难道：“那我岂不是要再劈八十条龙，才能完全修复琉璃心？”
那应闲仙君为爱痴傻了，才站着不动给她劈，换个神仙，必然不会送死。
修复琉璃心，任重而道远啊。
折光神君笑着安慰她道：“慢慢来，欠了你的，终究会还你。欠债不还的，天打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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