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覆盖着一层薄雪的路上缓慢行驶。
轮胎压过松软的积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留下两道清晰而绵长的痕迹,如同黑暗里延伸的虚线,最终消失在街角。
薛炳武开得很稳,刻意放慢了速度。
车厢内。
酒意上涌的顾青知感到一阵昏沉的暖意,但他强迫自己保持着清醒,目光透过蒙着雾气又迅速被雨刮器刮开的车窗,凝视着外面飞旋的雪片和迅速后退的、寂静的街景。
路灯的光在雪夜中显得格外昏黄而孤立,一团团光晕悬浮在飘舞的雪花中,将整条街道渲染得朦胧而不真实。
车子终于在他所住的公馆门前停下。
这是一处相对僻静的西式小楼,此刻窗户都是暗的,只有门廊下一盏小小的壁灯还亮着,在风雪中顽强地散发着一圈微弱的光晕。
“科长,到了。”
薛炳武停稳车,低声说道。
顾青知深吸了一口车内温暖的空气,推开车门。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粒瞬间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酒意也散去不少。
他跨出车门,站在路灯的光圈下,身影被拉得很长,投在身后洁白无瑕的雪地上,显得有些孤寂。
薛炳武也迅速下车,绕过车头,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制服外套,却似乎感觉不到寒冷。
“科长,雪天路滑,我扶您进去吧。”
他看着顾青知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的身形,有些不放心。
顾青知摆摆手,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清晰而平稳:“不用。就两步路,我自己能行。你赶紧回去,路上开慢点,注意安全。”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今天你也辛苦了,回去早点休息。”
薛炳武还想坚持,但看到顾青知眼神里的坚持,知道这位上司虽然平时待人随和,但决定的事情很少更改。
他只好点点头,抬手敬了个礼:“是,科长。您也早点休息。”
薛炳武钻进驾驶室,发动了汽车,又透过车窗朝顾青知摆了摆手。
顾青知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汽车尾灯的红光在雪幕中渐行渐远,最终拐过街角消失不见。
他没有立刻转身进屋,而是就着路灯的光,从大衣口袋里摸出烟盒,磕出一支烟,用手微微拢着,划燃火柴。
橘红色的火苗在风中摇曳了几下才点燃烟卷。
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混合着辛辣的烟草气息涌入肺腑,让头脑更加清醒。
雪还在下,纷纷扬扬,无声地落在他肩头、帽檐上。
他抬头望了望自家二楼卧室的窗户,那里是一片漆黑。
或许她已经睡了?
顾青知心里想着,将只抽了几口的烟在门口的铸铁栏杆上摁灭,弹进积雪里,这才转身,踩着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的雪,走上台阶,掏出钥匙打开了厚重的家门。
门内的温暖气息如同柔软的毯子般将他包裹,驱散了外面的严寒。
客厅里只开着一盏灯,光线柔和,将家具的轮廓勾勒得温暖而安详。
令顾青知有些意外的是,汪莉莎并没有睡。
她穿着家常的棉旗袍,外面套着一件针织开衫,正坐在沙发里,手里拿着一本书,但显然心思不在书上。
听到开门声,她立刻抬起头,放下书,站了起来。
“回来了。”
汪莉莎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她快步走过来,很自然地伸手帮顾青知脱下那件沾满了雪渍、带着室外寒气的大衣。
她的动作有些生疏,但很仔细,先将大衣在门口的衣架上挂好,又拿来一把小刷子,轻轻掸去肩背处的雪粒和水痕。
“嗯,回来了。”顾青知看着她的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柔和而宁静。
他闻到自己身上浓重的酒气,微微皱了皱眉。“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我看雪下得大,你走的时候又急,怕你着凉。”汪莉莎没有回答他关于睡觉的问题,只是轻声解释着自己等待的原因。
“我让吴妈熬了姜茶,在灶上温着呢,我去给你端来。”
她说着,转身就要往厨房走,仿佛这只是妻子对晚归丈夫再正常不过的关心。
顾青知心里微微一怔。
这几天的相处,汪莉莎似乎在努力适应“顾太太”这个角色。
她不再像最初那样拘谨和沉默,开始学着打理这个家,学着关心他的起居。
这种变化是细微的,但顾青知能感觉到。
他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出于任务需要的伪装,又有多少是身处于这个特定环境、特定关系下的自然流露。
他想起今晚在高炳义接风宴上看到的陶春玲,那个长袖善舞、目的明确的女人。
相比之下,汪莉莎此刻这种看似“本心”的、不追根问底的关心,反而更让他心头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
“谢谢。”
顾青知看着汪莉莎走向厨房的背影,郑重地说道。
这两个字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汪莉莎的脚步似乎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很快,她端着一只白瓷碗走了回来,碗里是深褐色、冒着袅袅热气的姜茶,浓郁的姜味混合着红糖的甜香弥漫开来。
“小心烫。”
汪莉莎将碗放在顾青知面前的茶几上。
顾青知在沙发上坐下,端起碗,凑到嘴边,小心地吸溜了一口。
滚烫、辛辣又带着甜意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瞬间在胃里化开一股暖流。
他本就喝了酒,体内燥热,这碗姜茶下去,额头上立刻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放下碗,用手背抹了抹额角。
“你先去休息吧。”顾青知看向还站在一旁的汪莉莎,声音因为酒意和姜茶的刺激而显得有些沙哑。
“我身上酒气重,今晚就睡书房,免得影响你休息。”
他这话说得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也给了彼此一个体面的理由。
汪莉莎微微一愣,抬眸看了他一眼。
灯光下,他的脸颊因为酒意和室内的温暖而有些泛红,眼神虽然依旧清明,但确实带着疲惫。
她很快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只是轻声说:“那我去给你铺床。”
说罢,便转身上了楼。
顾青知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今晚这顿饭,吃得并不轻松。
季守林对高炳义的维护之意很明显,高炳义本人看似低调深沉,实则处处透着老特务的谨慎和算计,而他那个夫人陶春玲……
更是个不确定因素。
自己这个“前”警卫大队队长,如何与这位即将接任的“老前辈”相处,需要好好思量。
还有孙一甫、马汉敬那些人,肯定也在暗中盯着。
他正思索间,汪莉莎已经抱着一床厚实的羽绒被从主卧出来,走向书房。走到楼梯口,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过身,有些迟疑地看向客厅里的顾青知,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些:“对了,青知……有件事。”
顾青知睁开眼:“嗯?”
“今天下午,茵姐往家里打了个电话。”
汪莉莎斟酌着词句:“她说,如果我这边方便的话,看能不能……早点回电话局上班。她说最近局里好像有点忙,人手不太够。”
她说完,仔细地观察着顾青知的表情。
她知道顾青知和孙一甫关系密切。
刘茵这个电话,可能不只是表面那么简单。
顾青知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
刘茵是个懂分寸的人,如果不是确有要事,不会在新婚期间打这个电话。
电话局“忙”?
那里是江城的通讯枢纽,所谓的“忙”,往往意味着有特殊的通讯监控任务,或者发现了需要重点侦听的信号。
刘茵突然打电话让汪莉莎早点回去上班……这背后是否暗示着电话局那边有情况?普通的工作忙碌,刘茵绝不会特意来电。难道是通讯监控发现了什么异常?
难道最近江城真的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是军统方面的电台活动频繁了?
还是地下党有新的联络?
亦或是日本人那边又有什么新的指令或行动?
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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