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罗马满载着政治上的空前胜利踏上归程,却也免不了夹杂着个人的黯然离别。
威尼斯泻湖依旧波光粼粼,圣马可广场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帷幕,盛大码头上,一场关乎两个帝国命运的告别正在上演。
诺恩很好地掩饰着内心翻涌的情绪,面容平静如水,目光沉静地望向他的妻子——东罗马帝国的女皇安娜。
海风拂过码头,带着咸湿的气息和远方海鸥的鸣叫。
安娜今日卸下了那些象征无上权柄的沉重冠冕与繁复袍服,只着一身素雅而剪裁得体的深紫色长裙,一如一名普通的君士坦丁堡的妇女。
那一头棕褐色长发如同流淌的瀑布,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在海风中微微飘动。
安娜的脸上看不出明显的悲喜,那双曾洞察无数宫廷诡计、也曾蕴含无限温柔的碧绿眼眸,此刻如同平静的爱琴海面,只是静静地回望着诺恩。
周围,无论是诺恩麾下的德意志骑士、文官,还是安娜带来的瓦兰吉卫队与拜占庭廷臣,所有人都极有默契地将目光投向天空、海面或是脚下的甲板,手中的工作一丝不苟地进行着,却仿佛被剥离了所有声响。
只剩下海浪不知疲倦地、一遍又一遍拍打石砌码头的声音,将这离别的寂静衬托得愈发深沉、粘稠。
“又要辛苦你了。”诺恩打破了沉默,声音似乎和平时一样,却尽可能地将语调放得轻柔,试图掩盖那丝不易察觉的情感。
安娜的嘴角轻轻上扬,勾勒出一个极淡却无比熟悉的微笑,抬起依旧白皙纤长的手,小指优雅地将一缕被调皮海风吹乱的发丝别回耳后,动作自然而从容。
“不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她的声音轻柔,夹杂着诺恩熟悉的那种圆润腔调,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只是安娜顿了顿,目光在诺恩脸上流转,那微笑中似乎掺入了一丝极淡的、如同远山薄雾般的黯然。“只是……”
“只是什么?”诺恩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问,眉头习惯性地微蹙起来,属于帝国摄政的敏锐与担忧瞬间取代了方才的柔情,“是东罗马那边还需要什么支援吗?粮食?武器资金?还是……”他脑中迅速闪过帝国东部边境的各种可能性。
“不是这些……”安娜轻轻摇头,唇边的浅笑里那丝黯然似乎加深了些许。她凝望着诺恩,目光仿佛要穿透时光,将他的面容更深地刻入心底。
好一会儿,她看着诺恩的面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竟“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打破了周遭凝重的气氛。
诺恩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弄得有些莫名,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疑惑道:“我脸上……是沾了什么东西吗?” 他甚至下意识地回想早上是否剃净了胡须。
“不,没什么。”安娜止住了笑声,但眼底的笑意与那抹复杂的情愫并未散去。
再次深深凝望诺恩那张已上风霜与棱角愈发分明的脸庞。这张属于帝国摄政、欧陆最有权势男人的面孔,却只让安娜看到了许多年前在君堡,那个对着一个惶恐的异国小女孩,拍着胸脯,露出灿烂无比却无比真诚笑容的男孩。
“我会保护你的!” 那个男孩的声音,穿越了漫长的岁月,依旧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记忆中那个小女孩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要将那份突如其来的温暖与安全感紧紧包裹。
当她再次睁开双眼时,眸中已是一位统治着千年帝国、历经无数波澜的女皇的沉稳与智慧。而站在她面前的,也早已是手握重兵、权倾朝野,连教皇也不得不低头的帝国摄政。
时光啊……安娜在心中轻轻喟叹:“假如……”
“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安娜收敛起飘远的思绪,语气重新变得轻快而体贴,“你也记得照顾好自己,北方的冬天可比君士坦丁堡冷多了,别只顾着处理政务,忘了添衣。”她像寻常妻子般叮嘱着,同时挥了挥手,做出准备转身登船的姿态。
然而,就在她刚欲转身的刹那,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猛地伸了过来,坚定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安娜微微一怔,还未来得及反应,她那双肩承载着帝国兴衰、无人敢于轻易冒犯的尊贵身躯,便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拉入一个坚实而熟悉的怀抱中,被紧紧地、几乎要揉入骨血般地拥住。
周围瞬间响起几声极力压抑的抽气声,随从们更是将头垂得更低。
“我会想你!”
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真挚和近乎笨拙的依赖,直接灌入安娜的耳中,敲击在她的心弦上。
那一瞬间,什么女皇的威仪,什么帝国的重任,什么相隔千里的地理与政治鸿沟,仿佛都从安娜的世界里消失了。
安娜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身体便彻底放松下来,顺从地依偎在这个怀抱里,感受着那份独属于诺恩的气息。
此刻她只是一个名为安娜的女人,在离别时刻,被自己的丈夫紧紧拥抱。
码头上,时间仿佛再次凝固。只有海浪声依旧,见证着这超越帝国与权柄的温情。
良久,这份美好的宁静,终究还是被一个带着戏谑和无奈的声音打破了。
“咳咳……我非常理解两位此刻难分难舍的心情,真的,感同身受。所以,尊贵的父皇、母后,鉴于你们如此深情厚谊,要不我们改个行程?明天再出发?或者我再下去给你们买点威尼斯特产,多腾出半天时间让你们继续……温存?”
纵观此时整个欧陆,能有这个身份、并且有这个胆子(或者说厚脸皮)在这种场合说出这种话的,恐怕也只有埃德加了。
埃德加此刻正斜倚在东罗马皇家旗舰的船舷上,双手抱胸,俊朗的脸上写满了“没眼看”三个字,翻着一个标准的白眼。
他这副样子,自然引得诺恩额角青筋一跳,瞬间从温情丈夫切换回铁血摄政,那杀人般的凌厉目光猛地射向自己这个不着调的儿子。
然而,这股怒气在半路上,却被安娜一句轻飘飘的话给消融于无形。
“好了,诺恩。”安娜微微从诺恩怀中抬起头,脸上还带着一丝红晕,语气却带着母性的纵容,“他就是个孩子,心思跳脱些,你那么凶巴巴地看着他干嘛?”
“孩子?你就惯着他吧!”诺恩那口气憋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只能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用一种近乎抱怨的语气对安娜说,“这臭小子这次跟你去东罗马,是去学习政务、观摩军务、不是让他去金角湾度假,或者去勾搭……咳,是去增长见识的!”他及时刹住了车,但意思不言而喻。
“放心吧!”安娜终于轻轻从诺恩的怀抱中脱离,细心地替他理了理刚才拥抱时弄皱的衣领和披风。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诺恩的身后——
那里,身着黑白相间劲装、身姿挺拔如松的贞,正微微垂首,手中紧握着她从不离身的十字架项链,嘴唇微动,似乎在为远行者和留下者默默祈祷。
而在另一侧,一身典雅女仆裙装、黑发如瀑的萨珊,正安静地侍立着,手中托着一个精致的银质咖啡壶,姿态无可挑剔。她似乎察觉到了安娜的目光,抬起眼,微微颔首致意。
安娜的目光在那金发骑士与黑发女仆身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随即重新回到诺恩脸上,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和一句更深沉的叮嘱:
“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的。”诺恩郑重地点头。
这一次,安娜终于不再停留,毅然转过身,提起裙摆,在东罗马宫廷女官和侍卫的簇拥下,踏上了连接旗舰的跳板。
安娜没有再回头,但诺恩知道,她的背影承载着他的目光,也将他的牵挂一并带向了那艘即将驶向博斯普鲁斯海峡的巨舰。
“老爹!别太想我啊!等我从东罗马归来,保证让你刮目相看!”气氛破坏者埃德加在船头用力挥着手,脸上是灿烂而没心没肺的笑容,大声做着最后的告别。
诺恩看着儿子那副活力四射的样子,又望向妻子渐行渐远的、雍容华贵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他站在原地,直到那艘悬挂着紫色双头鹰旗帜的庞大旗舰缓缓驶离码头,融入威尼斯泻湖的万顷碧波之中,化作天际的一个黑点,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海风依旧,浪声依旧,只是码头上,少了一些人,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横跨海洋的思念。帝国的车轮仍在向前,而个人的情感,则深藏于心底,成为支撑彼此继续前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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