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玥璃心中了然，沈家被皇上盯上，要让宇文钰烨动手了，如果利用自己与宇文钰烨的关系，沈家的地位便稳固一些，这位二姐，倒比沈毓曦聪明得多，只可惜，她打错了算盘。
她正思量，忽见府门口亮起了数盏马灯，抬头看去才知道是那位左相大人沈云霆回府了。
枫王爷的喜宴，沈云霆作为沈毓瑶的父亲，可不能像她们这些小姐一样早早离席，他得伺候好了皇上，舒坦了皇后才能离开。
他一进府，叽叽喳喳的沈毓蕊和沈毓曦都不再说话，那位左相大人自打沈玥璃一生下来便没有见过，不知道他身高几许，不知道他声音如何，也不知道他喜好何物，明明是父女，却是天底下最陌生的陌生人。
如果不是因为沈毓曦想让自己替死铺路嫁给宇文钰枫，沈玥璃这一生或许都不会进京，或许都不会有机会见一见她的，父亲。
她仍记得，她的这位父亲是如何冷血无情地叫人赶紧杀了自己，以免节外生枝，记得他当时的脸色是何等的无动于衷，记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如同看着一团肮脏之物！
自己出生十五年，他从来都是不闻不问，十五年后接自己回府，却要是让自己去死，去为了他的嫡长女铺路，这就是她的父亲！她禽兽不如的父亲！
“与枫王爷的婚事是你与毓曦一手操办，为何会出这种事？”他开口说话，嗓音嘶哑，透着年老之人的迟暮之感，问的人是跟在他身后的大夫人。
说来好笑，沈玥璃重生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夫人，虽然两人同在屋檐下，可是大夫人好像根本不出门一般。
年约四十，保养得当，穿着雍容华贵透着家中主母的气势，妆容合仪，珠翠贵而不多，重在精致，隐约依然可见当年的风姿绰约，想来沈毓曦的杏眼就是传到了大夫人的，她缓声说道：“此事多有古怪，容我细察之后再向老爷请罪。”
沈云霆抬抬手，示意大夫人住嘴，看向了沈玥璃：“你是沈玥璃？”
瞧瞧这父亲，连自己女儿的名字都快要不记得了。
“是的，左相大人。”沈玥璃无论如何也叫不出“父亲”这样的字眼来，哪个父亲会亲手送自己的女儿进黄泉！
沈云霆像是些许吃惊沈玥璃对他的称呼，又有些不满，细看了片刻他才说道：“我记得本来应该嫁给枫王爷的人是你。”
“左相大人好记性。”沈玥璃轻吸了口气，免得让那些快要喷薄而出的恨意泄露出一丝一毫，她这一生要小心地活，认真地活，才有足够多的时间将这些人都一一杀尽。
“今日那香料是你弄出来的明堂？”沈云霆眯了眯眼睛，盯着沈玥璃。
后面的冰灵稍稍抽剑，全神戒备，她便知道今晚不会这么安生。
沈玥璃则看着沈云霆，神色不变，泰然自若，说道：“我听不明白左相大人的话，那香味军师不是说乃是诸神香吗？我相府出这等圣人，难道不值得贺喜吗？”
装聋作哑谁不会，沈玥璃更是其中好手，想让她就此承认吗？门都没有！
“既然你与烨王爷来往甚密，我向皇上请旨将你许给烨王爷如何？”沈云霆突然说道，这就真正的奸臣，只轻轻一招，便要打得沈玥璃先前的布置全部落空。
皇上故意让沈家与宇文钰枫联姻就是想让沈家再度膨胀，才好下手整治，宇文钰烨就是悬在沈家头顶上的一把刀。如果沈云霆把自己嫁给了宇文钰烨，那就是将烨王府也捆在沈家身上！
只可惜，沈云霆料错了沈玥璃，她可不是沈毓蕊或者沈毓曦，以沈家生死为己任，她是恨不得将这沈府撕得粉碎的人！
于是沈玥璃走上前去，轻声笑道：“左相大人可是忘了一句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您真要这么做？”
以沈云霆为官数十年的经验，他自然看得出这一切事情的后面定是有沈玥璃在捣鬼的，将沈玥璃放在眼皮底下至少还可以监视着，若是真的送进了烨王府，那才是天高任鸟飞，谁知道沈玥璃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更何况，到了沈家这个地位，任何一桩婚事都早已不能由他做主，若皇上不点头，他便是手段万千，也无法逼迫沈玥璃嫁给宇文钰烨。
“左相大人若无事，我就先下去休息了，明日我约了烨王爷骑马。”沈玥璃说着行礼，缓步走了出去，沈云霆并未拦她，女人之间的这些小事他还看不上眼，顶多觉得这是一块搁在路中间的小石子，轻轻一脚，就可以踢到一边。
开始到了融雪的时候，天气便越冷起来，沈玥璃与冰灵荆伊三人围着火炉烤火，沈玥璃手里拿着闲书，冰灵擦拭着她的长剑，荆伊最无聊，一个人拔着银炭玩儿。
“沈小姐，今天我在枫王府又闻到灭魂灵的味道了。”荆伊寂寞地拔着银炭淡定地说道。
“嗯。”沈玥璃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翻了翻书随口应道。
“你知道？”荆伊讶异一声。
“知道啊。”沈玥璃又随口应道。
“那这个你一定不知道，外面有个人站了好久了。”荆伊拿着火钳指了指外边。
“你怎么知道外面有人？”冰灵问她，明明自己都感受不到外面有人在监视。
“这个。”荆伊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闻到的，没闻错的话，是军师大人。”
“狗鼻子，你这鼻子比起以前越见厉害了。”冰灵早年与荆伊相熟，这会儿便开起玩笑来。
“花痴，你再敢叫这个名字我就毒死你！”荆伊看来很介意这个外号，跳起来张牙舞爪。
“请军师进来吧，这大冬天的把军师冻坏了，咱们三个的小命都赔不起。”沈玥璃笑着打断她们两的胡闹。
楚殇掸了掸身上的落雪走进来，带着一阵冷冽的梅香，很自然地坐在火炉边上：“沈小姐今日可是满意了？”
“军师若非有利可图，又怎会帮我？大家不过各取所需罢了。”沈玥璃倒了杯茶给他，态度至少没有当初那般冷漠了。
“其实我并无利可取，我今日前来是想与沈小姐说句话。”楚殇喝了口茶温声说道。
“洗耳恭听。”沈玥璃看着他。
楚殇很难说清对沈玥璃的感觉，此刻炭火的火光映在沈玥璃眼中像是两簇跳动的火焰在她眼中燃烧，她的脸活色生香，暖光中透着撩人心魄的美艳。
十五年前他的一句话定了沈玥璃的一生，有时候他也希望他能再说一句话，让沈玥璃远离是非，算是对十五年前那一场灾难的弥补。
“沈小姐，如今你已不用嫁给宇文钰枫，跟烨王爷的戏也不用再演下去了，若你信得过我，远离此处吧，寻一处无人找得到你的地方安安稳稳地过下半生。”楚殇的话显得极其古怪。
沈玥璃的报复才刚刚开始，楚殇却就在叫她收手，这位清雅别致的军师大人，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在他悲天悯人的眼神后面，是否还有更多的故事？
“楚殇，你到底想说什么？”沈玥璃合上手中的书，探究地问他。
“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是你和烨王爷两人能控制的，沈小姐，你说十五年前我一句话定下了你十五年的凄苦生活，如今我再用一句话，还你一世安稳。你信，或不信？”楚殇的语调极其诚恳，这跟他神棍的身份很符，说一些没头没脑没边没际的话，便能诳一些对他信任的人。
“不信。”沈玥璃很果断地回绝了他的话，她绝不可能再一次让楚殇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楚殇的眼中染上孤寂的神色，像是陷入了某种遗憾和失落中，看着沈玥璃的时候眼神复杂，极为纠结，最后他眼睫一合，只说道：“只愿你以后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他出门时看着沈玥璃院子里修剪得当正开得艳丽的梅花，满目的孤冷，他说这世间之事并非是沈玥璃与宇文钰烨两人可以掌握，可是，这世间又岂是他能一手掌握的？这军师身份看着尊享荣耀，但谁能知道这荣耀背后的罪孽？
次日一大早，沈玥璃便带着冰灵出了门，荆伊留在府上以防有什么事可以及时通知自己，到了郊外才发现宇文钰烨有事来迟，沈玥璃便与冰灵两人自己骑了马撒开了蹄子。
郊外不比京城内，早已春色初露，树木抽了新芽，再过一些时候就会有鸟儿从南方飞回来筑巢，待到宇文钰烨赶到时，沈玥璃骑在马背上矫健的身形竟让他觉得十分赏心悦目，她似乎心情极好，笑声也清脆动听，扬起的裙摆高高飞在身后，带着她的笑声传来。
他上了马，赶上沈玥璃的步子，冰灵识事务地落下步子跟黎锦守在后方，远看着那双男女并驾齐驱，有一瞬间，冰灵竟觉得沈玥璃与宇文钰烨格外相配。
一样的心狠手辣，一样的深谋远虑，一样的风华出众。
这想法让冰灵备感失落，她或许是永远也无法与她的少主站在同一高处，看同一道风景的。
沈玥璃策马奔驰跑出一身汗来，这会儿晶晶亮的汗珠儿渗在她额头，简单的发髻懒懒散散挽起她一头及腰青丝长发，迎着朝阳衔一抹浅笑，金色的朝霞映在她脸上，衬得她的神色安然静好。
宇文钰烨看了很久很久，他从未隐藏过，他喜欢看沈玥璃笑，这笑容让他觉得很舒心。只不过倒很难想象，沈玥璃也有这般明媚的时刻，在他看来，像沈玥璃这样的人，应该天生便是阴暗的才是。
“楚殇昨日找你说什么了？”宇文钰烨骑在马背上散散握着马缰问着沈玥璃。
“难道冰灵没有告诉你？”沈玥璃好笑地反问。
多此一举，既然已经知道楚殇来过了，自然也就知道楚殇跟自己说了什么了才是。
“楚殇不是个简单的人，你离他远一些最好。”宇文钰烨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毫无意义。
“他叫我离你远一些，你叫我离他远一些，按着你们两这说法，我是谁也近不得了，真有意思，我到底有何特别呢？”沈玥璃笑说，按理说楚殇与宇文钰烨也没有什么新仇旧恨才是，怎么在自己这件事上彼此提防得厉害？
宇文钰烨看了沈玥璃一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有些事情并不适合沈玥璃知道，只是下了马，又扶着沈玥璃跳下来，两人牵着马在林间慢慢散步。
“你要的沈毓蕊的卷宗我已经差人交给荆伊了，你回去就能看到。”宇文钰烨说道。
“嗯，沈云霆对我挺戒备的，还要把我嫁给你以换取沈家的太平。”沈玥璃笑声说道：“不过我想烨王爷你的话，就算我嫁给了你，你该对沈家下手的地方还是不会手软吧？”
“当然。”宇文钰烨许是被今日的好天气影响，又许是因为沈玥璃脸上有明媚的笑容，莫名的心情也觉得极为放松，说话也随意了许多。
“那就好办了，我希望你禀公处理，将沈家祸害之事连根拔起，还这京中一个公平。”沈玥璃这话说得实在是太……大义凛然了，末了她还加了一句：“我一定会大义灭亲，襄助王爷。”
宇文钰烨被她的话逗乐，想报私仇就是想报私仇，说得这么大公无私，闹不清的还以为她是什么微服私访的朝庭命官。
“前面山坡上有个小庙，庙里的住持是我多年好友，带你见一见。”宇文钰烨说着翻身上马，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沈玥璃看了看在霞光的小庙，在金光竟也隐约有几分佛像。
待得到了这山坡上的小庙前，沈玥璃这才发现这庙的名字简直太接地气不过了，就叫“山坡小庙”，这当年取名的僧人估计是个爱偷懒儿的。
庙里就只有一个僧人，粗布衣衫，慈眉善目，看着宇文钰烨进来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便也没有多余的繁礼，看上去两人倒是十分相熟一般。
“你在此处先与山坡僧人饮茶，我去后面有点事。”宇文钰烨交代一声。
看上去宇文钰烨对这里也是轻车熟路，不需要山坡僧人带路，他便自己入了佛像后面的屋子，沈玥璃知道宇文钰烨这种人狡兔三窟多的是据点暗哨，便也不多问，大大方方与山坡僧人喝起茶下起棋来。
山间的桃花开得格外早，雪还未融，花已经开了不少，嫣红的颜色看着便让人心生喜欢，沈玥璃一边看着桃花一边意兴阑珊地与僧人下着棋，好几手竟是连棋盘都没有看，摸了棋子便放下。
“女施主，棋艺讲究静心之道，女施主这般下棋却是为何？”僧人好奇地问道。
“其一，反正你也不是真个要与我下棋，只是帮着烨王爷盯着我别到处跑罢了，其二，山坡僧人，你下的棋臭死了，我闭着眼睛也能赢你。”沈玥璃折了枝桃花在手中把玩，人面桃花相映红，或许便是说她此刻这样。
那僧人看了看棋盘上被沈玥璃吃得七七八八的棋子，哈哈一笑放下棋子，声音爽朗，问道：“施主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这牌匾不是写着吗？山坡小庙。”沈玥璃拿着桃花指了指牌匾，笑意更甚。
“不错，这是庙宇，是用以解妙语的。”僧人转了转手中的佛珠，笑眯眯地望着沈玥璃。
“怎么，您这是要带我看佛经了？”沈玥璃则是转了转指间的桃花，同样笑眯眯地望着僧人。
“施主，请。”
山坡僧人带着沈玥璃真的进了藏经书的房间，沈玥璃随手拿起一本翻着来看，这经书有意思得很，她一看竟舍不得放手了。
山坡僧人看她入迷的样子也不打扰，只笑着双手又合了个十悄然退出去。
外面的宇文钰烨不知何时到的，僧了见了他邀他坐在刚才沈玥璃的位置上，他却半点也未留意已灼灼其华的桃花，只盯着棋盘上的棋子看。
僧人摇摇头，苍老的双手在棋盘上一挥，只见白子墨子纷纷跳起如有生命一般，落入相应的棋盒，他说道：“烨王爷，你比不得里面那女子的定性。”
“何以见得？”宇文钰烨重新捡了棋落在棋盘上。
僧人便也落子，边落子边说：“方才她与我下棋，一边赏花一边下棋一边还能琢磨烨王爷您带她来这里的目的，一心三用之下，她赏好了桃花的芬芳，解了棋子的奥妙，还明白了您带她来的目的。可王爷您来了这里，连一局棋都看不明白。”
“她来此处与我来此处的心境如何能一样？山坡僧人你却是说笑了。”宇文钰烨难得这般放松自在，毫无戒备之心。
“如此，贫僧希望下次再在此处见到那位小姐时，她依然能有这般定性。”僧人落子说道。
“我不会让她知道的。”宇文钰烨看着僧人，眉宇间竟满是哀愁的神色，这与宇文钰烨的性格实在大为不符，他应是霸道果敢之人，怎么会这样的情愁？
“那贫僧只好再希望那位小姐心思剔透似琉璃，早日自己发现。王爷，你行此等遭天谴之事，可要谨记轮回六道，报应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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