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前厅截然相反的是沈玥璃自己的小院，宏祈和微微他们来了有好一会儿了，正在小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黎卿卿声音清脆地指挥着宏祈洗菜烧火，宏祈哪会做这些事，弄得满土满脸的灰尘，滑稽好笑。
看到沈玥璃进来，宏祈丢了手上的柴禾，跑过来行礼：“玥璃姐姐。”
“你不要总是这么多礼。”沈玥璃哭笑不得，宏祈都跟自己这么熟了，可是该有的礼仪规矩一个不少，乖巧得不得了。
“玥璃姐姐，烨哥哥早就来了在屋子里等你呢，你快过去吧，这里有我们就好了。”黎卿卿明亮的少女声音喊道，看来她忙得这样也是为了给烨王爷做一桌好吃的，沈玥璃想着不禁好笑。
冰灵和荆伊留在了厨房帮忙，沈玥璃进屋时看到宇文钰烨正站在窗前望着一盆花出神，那盆花是无霜花，这两天天气又转凉，沈玥璃便把它移到了室内来，别冻坏了花根。
“看来烨王爷真的很喜欢这无霜花。”沈玥璃笑着唤了他一声。
“嗯，听说沈耀翎今日也在。”宇文钰烨收回眼神，坐下来靠着软榻。
沈玥璃让那冰冷的早饭和突如其来的冷天气冻得有些发凉，伸出双手在炭火上烤了烤，通红的火光将她手指照得要透明去，待得披风上的积雪融化，她才说道：“沈耀翎跟沈毓蕊之前有何旧仇？”
“几年前沈耀翎带人玷污了沈毓蕊。”宇文钰烨的声音极平淡，还顺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兀自饮茶，连神色都未有半分变化。
沈玥璃的手忘记收回来，让火光烫了一下，急急收回来时已经有些发红，宇文钰烨看她失神的样子便说道：“此事乃是沈家不外传之家丑，京中无人晓得，你不知道也不足为奇。”
“那些人是谁？”沈玥璃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敢对沈家的小姐做这种事？
“很多。”宇文钰烨依然冷漠，听在沈玥璃耳中却是另一番意味，很多的意思就是……那年对沈毓蕊做出这件事的人，很多。
看着沈玥璃的沉默，宇文钰烨担心她又被炭火烧到，拉着她坐下，翻了些烫伤的药给她抹上，似随口说道一般：“这件事情极为复杂我并没有细探过，不过那时候的沈毓蕊并不是现在这副样子，发生这件事后，她才变了性情，由着身子让人糟蹋，不过，她也算是厉害。”
“那些人最后死了吗？”沈玥璃又问道，就算沈云霆并不在乎自家的女儿，但这种家丑传出只会对整个沈家不利，按说应该会暗中杀了那些人才是。
宇文钰烨摇摇头，好笑地看了一眼沈玥璃：“你听漏了，我说是沈耀翎带人去的，那些人，如今依然活得好好的，而且跟沈家关系密切。”
这是何等的荒唐，沈玥璃觉得这太他妈可笑了，沈家到底还有多少丑事让人不齿，自己的亲生女儿遭人侮辱，沈云霆竟然能坦然受之。看来自己被宇文钰枫活活打死，而沈云霆却面无表情，原来只是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出卖骨肉的事！
她突然就明白了沈毓蕊看见沈耀翎时又恨又怕的情绪，她无力对抗沈耀翎，但又不可能忘得了沈耀翎对她做出这些事，所以她才会有那样复杂的眼神，连听他说句话，都要吓得摔碎了手中的杯子。
“对了，沈毓瑶两年前之所以叫人去奸污你，就是因为见过了沈毓蕊被糟蹋之后的绝望，想让你也变成沈毓蕊那样。她几次寻死，都未死成罢了。”宇文钰烨似是心情极佳，好耐心地替沈玥璃补起了沈家秘事。
“这沈家真是个地狱对吗？”沈玥璃自嘲一笑。
“不，这沈家最多算个人间炼狱，真正的地狱，是皇宫。”宇文钰烨给她抹好药膏，继续喝茶，由始至终，他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神色，好像没有什么丑陋事是能他觉得惊讶的。
沈玥璃看着他，刚毅霸道的轮廓之下藏着怎样的血色过往？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忙活了一整天的年夜饭终于在天色黑透的时候端了上来，满满一桌子菜，比不得前厅早的珍贵稀奇，但胜在家常可口，黎卿卿热心地给每个人布着菜，只要有人夸她饭菜做得好，她便要笑得满脸快活。
宏祈乖巧地坐在沈玥璃旁边，一声不吭地给沈玥璃布着菜，满眼希冀地希望沈玥璃通通吃掉才好，黎卿卿扁着嘴：“宏祈，你怎么都不给烨哥哥布菜的，就知道心疼玥璃姐姐。”
宏祈红着脸抓紧筷子紧张地说道：“可是……可是烨王爷有你和黎先生照顾，玥璃姐姐只有我在旁边。”
“你胡说八道，明明冰灵姐姐和荆伊姐姐也在玥璃姐姐旁边。”黎卿卿轻松就戳破了宏祈的谎话，羞得宏祈只恨把脸埋进碗里了。
宇文钰烨看着，再一次哀叹宏祈真是养不亲，摇了摇头，笑着吃着碗里黎卿卿给他堆成小山堆一样的菜肴。
小孩子家的情意落在沈玥璃眼底，她也只是笑笑，黎卿卿对宇文钰烨的崇敬之情她一直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宇文钰烨对这样明媚青春的姑娘是否会动心。
不过这与自己何关呢，沈玥璃这样想着，将心底某些不该长起的情绪用黄土掩掉，专心照顾着宏祈，他过于羞涩，除了给自己夹菜都不好意思多伸筷子。
“玥璃姐姐，其实烨王爷以往过年从不吃年夜饭的，今年是第一次。”宏祈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道。
“什么意思？”沈玥璃问他。
“以前过年的时候，王爷都是在书房看一天的书或者处理杂事，烨王府没有过年这一说法，今年还是烨王爷第一次认真地过年呢。”
宏祈笑起来，两个酒窝缀在他苍白的脸上，干净的眼睛亮湛湛，“所以烨王府的人都在猜，是不是因为玥璃姐姐你，王爷才改了多年的习惯。”
“自然不是，是因为你在这里，烨王爷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才跟过来的。”沈玥璃没有那么多的自作多情，会把宇文钰烨的今夜到访当作是某种特别的举动。
宏祈扒了一口饭，觉得沈玥璃的话似乎也没有什么错，而他一直都想不太明白这些事，便不再多说什么，认真地给沈玥璃夹着菜，说起一些做饭时的乐事。
这一桌子坐了很多人，连平时不怎么爱凑热闹的黎锦也在其中，满满挤了一屋子，有着荆伊和黎卿卿，笑声总是不断，屋外的飞雪早已停，月朗星疏，静谧万分，屋内其乐融融，喜气洋洋。
不知在何时，烨王府的人开始慢慢接受并认可了沈玥璃，她做出许多事，毒辣又无情，但不正是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做少主的搭档吗？
楚殇手上拿了一壶酒，他本来想找沈玥璃小酌，跟她说一说，由着沈毓曦去嫁吧，让她嫁给宇文钰枫，那自己的事也算是完成了一大半，沈毓曦命格福贵之极，总是要嫁给一位真命天子的，沈玥璃你就不要再与上天做对。
可是他看着那一屋子的身影，那屋子里传出的欢声笑语，就再也挪不动脚步，宇文钰烨几时是一个爱热闹的人了？
当年在军中也好，如今在京中也罢，他总是独来独往，沉默寡言，自从有了沈玥璃，一切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抬头望了望天，东方的紫气越来越浓，帝王星旁边也隐约出现了一颗时明时暗的星辰，他知道那是伴帝星。
他想起了师父临终时的三句话，其中一句便是伴帝星现，天下乱。另一句则是，天之异人必乱天下。还有一句是，杀异人，定天下。
沈玥璃，我该拿你如何是好？楚殇的内心苦涩一片。
他转身，放下酒壶，这天下之大，竟无处可寻温暖处，楚殇军师方是真正的孤独之人。
“少主，楚殇在外面。”荆伊在宇文钰烨耳边轻声说道。
“嗯。”宇文钰烨轻应了一声，没有多话，荆伊便明白过来，不将这事告诉沈玥璃。
喧闹到后半夜，这热热闹闹的年夜饭才算吃完，毕璇几个人在屋子里打起了马吊，黎卿卿在这种事上居然十分拿手，赢得不亦快哉，宏祈抱了一本医书认真钻研，黎锦安静地陪着冰灵练功，闲着无事又对马吊兴趣不大的沈玥璃则自己坐在偏房里假寐。
席间酒得不少，她这会儿有些醉意，朦胧间小睡过去。
宇文钰烨进来时看她青丝长泻披在肩上，脚边的炉火也渐熄下去，便拿了块薄毯盖在她身上，坐在一边图清静地看起了闲书。
“王爷你日理万机，今日怎么还不回去？”沈玥璃半醒过来，松惺睡眼间看到了他，两人之间有淡淡的暗涌，沈玥璃几乎要看得清明。
“宏祈不肯回去，我自然只好多留片刻。”宇文钰烨翻着书眼也不抬说道，却不肯承认他第一次觉得过年这种事还是有意义的。
“王爷，我听荆伊说过，你曾有一位很重要的暗卫为你而死，宏祈是她的弟弟，所以你才万分照料，是吗？”沈玥璃支着额头半合着眼问他。
宇文钰烨不说话，将手中的书放下，认认真真地看着沈玥璃，眼里的情绪由深转浅，最后留下一如往常地冷漠清淡，然后才说道：“对，救命之恩，我替她照顾弟弟，理所应当。”
“知道了。”沈玥璃点点头又闭上眼睛要睡去。
“沈玥璃。”宇文钰烨却突然喊了她一声：“关于宏珍的事，你不要打听，也不会有人告诉你。”
原来那女子名叫宏珍，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就那么突然的，沈玥璃心底有些怪异的感受，像是突然从平地里鼓起了一个小土包，横亘在她心头。
她甚至忍不住多在心里念了两次这个名字，然后开始想着宏祈的容貌，想象着那位宏珍的长相，她用力的压抑这种不该有的想法，但这想法却像是三月的野草疯长而至，充斥着她整个心脏。
她不受控制地回味着宇文钰烨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语气，神色，动作，好像每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细节都有了额外的附加意义。
这让沈玥璃备觉心惊，在快要克制不住更多情绪的时候，她终于张开了眼，眼中一片澄澈安静，带有几分初见时的漠然和冷色：“我对王爷旧事自是没有兴趣的，只是好奇，多嘴一问，王爷不要见怪。”
宇文钰烨有些疑惑，是否刚才沈玥璃微微起伏不定的胸口是他的错觉，那稍稍握紧的拳头只是他看花了眼，沈玥璃像是对一个陌生人说话一般的语气，可是她真心只当自己是陌生人？
而那些刚刚在两人之间流淌的暗涌消失得无影无踪，沈玥璃在心底苦笑，愚蠢的人才会有刚才这一问，自己怎么做了一回蠢人？
就在这里宏祈推门进来，看到宇文钰烨也在这里便退到门外，小声说道：“玥璃姐姐，烨王爷，黎卿卿备了些醒酒的宵夜，你们要吃吗？”
“不了宏祈，天色已晚，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不要耽误了烨王爷。”沈玥璃看着宏祈清秀俊雅的容貌总是忍不住会多想，许是今日喝多了酒吧，连情绪也控制得有些不稳，当真不好。
宏祈没想到会听到沈玥璃逐客一般的话，咬了咬嘴唇，苍白的脸色更添几分拘谨：“玥璃姐姐，我做错了什么让你生气了吗？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他的声音软软的甚是可怜，对着沈玥璃，宏祈总是一副努力讨她开心的样子，生怕做错一点点事，说错一句话，甚至做错一个表情让沈玥璃不满意，他小心翼翼地向沈玥璃讨好，怕自己有半分的不好。
沈玥璃睁开眼睛看着宏祈满眼胆怯，本就不高的个子都紧张得缩了起来，就像饿极了的小乞儿向大户人家刁蛮跋扈的贵人讨一口饭吃一样。
她看着立刻后悔起来，宏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自己怎么能这么跟他说话，这个努力对自己好的小孩子什么错也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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