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下榻的酒店套房，门在身后“咔哒”一声轻响关上，仿佛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纷扰都隔绝开来，却也同时将室内令人窒息的沉默无限放大。
简鑫蕊没有开大灯，只顺手按亮了玄关处一盏昏暗的壁灯。暖黄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客厅的轮廓，却驱不散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寒意。她径直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城市依旧璀璨的灯火，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落寞。
志生沉默地脱下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他感到疲惫，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重压。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着婚礼上的画面——明月平静无波的眼神，亮亮摔倒时自己瞬间提起又被迫压抑的心，以及最后，明月看向他时，那深不见底的悲哀。
他的失神，他眼中那份无法掩饰的关切与不舍，并没有逃过简鑫蕊的眼睛。即使她当时大部分注意力在明月和孩子身上，但眼角的余光，以及女人在这种时刻特有的敏锐，都让她清晰地捕捉到了志生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还在想他们？”简鑫蕊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打破了令人难堪的沉默。这平静之下，压抑着的是被忽视、被比下去后的挫败和不甘。
志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否认：“没有。”声音干涩，毫无说服力。
简鑫蕊缓缓转过身，壁灯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她精致的妆容看起来有些模糊，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清冷和自信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失望，有了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志生，”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什么笑意的弧度，“我们之间，还需要这种自欺欺人吗？”
她向前走了几步，在离志生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锐利地直视着他：“从你看到萧明月和她儿子的那一刻起，你的魂就不在这里了。亮亮摔杯子的时候，你第一时间想冲过去，是我拉住了你。你看他的眼神，那种紧张……还有你看萧明月的眼神，那种……愧疚和不舍，藏都藏不住。”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陈述着，像是在剥开一层层华丽的包装，露出内里不堪的真实。
志生被她的话钉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他想辩解，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简鑫蕊说的，是事实。
“我以为，”简鑫蕊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她迅速控制住了，只是语调变得更低，“我陪你一起去，大大方方地出现，就能证明我们很好，证明你的选择没有错。我甚至以为，我们可以借此和过去做个了断。可现在我发现，我好像错了。”
她看着志生，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人去了，心呢？志生，你的心，是不是还留在桃花山那个家里？留在……他们身边？”
“鑫蕊，你别胡说！”志生有些烦躁地打断她，伸手松了松领带，试图驱散那股莫名的憋闷感，“我已经选择了你，选择了现在的生活，这还不够吗？”
“不够！”简鑫蕊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带着压抑的情绪，“我要的不是你人在我身边，心却留在别处！我要的不是你每次看到他们，就露出那种仿佛我才是那个破坏了一切、让你承受分离痛苦的那个人的眼神！”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动的情绪，但声音依旧带着颤抖：“你知道吗？看着依依和亮亮在一起玩得那么开心，我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觉得我们大人之间这些龃龉和算计，在孩子的纯粹面前，是多么可笑和可悲。可是志生，即使是这样，我仍然无法忍受你看她的眼神！”
她口中的“她”，自然是指萧明月。
志生无言以对。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简鑫蕊的每一句话，都像锤子一样敲打在他的心上，让他无法回避自己内心深处的混乱和摇摆。
是啊，他选择了新生活，选择了简鑫蕊和依依。可为什么，看到明月和亮亮，心里还是会泛起那么多的波澜？那不仅仅是愧疚吧？还有对过去那份熟悉安稳的怀念，对骨肉亲情的难以割舍……
“对不起，鑫蕊。”他最终只能吐出这苍白的三个字。
简鑫蕊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的怒火和挫败感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慢慢泄了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她赢了婚姻，却似乎从未真正赢得这个男人全部的心。这场她精心策划的“亮相”，非但没有巩固她的地位，反而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们关系中最脆弱的裂痕。
她走到沙发边，没有坐下，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疏离：“志生，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但不是现在。我累了，你也累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卧室，关上了门，将志生独自留在了客厅昏暗的光线里。
志生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勾勒出繁华的轮廓，但这繁华之下，他只觉得一颗心空落落的，无处安放。明月那悲哀的眼神，亮亮受惊的小脸，简鑫蕊失望的话语……交织成一团乱麻，将他紧紧缠绕。
在这个本该是他们“新生活”象征的奢华酒店套房里，他感受到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迷茫。斩断过去，原来远比想象中要疼得多。而未来，似乎也并未因此而变得清晰明朗。
卧室门在身后合拢，将客厅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与志生颓唐的身影一并隔绝。简鑫蕊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突然变得有些虚软的身体。她并没有立刻开灯，任由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窗外远处城市的霓虹，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投进来几道变幻不定的、微弱的光带。
刚才在客厅里强撑的冷静和疏离，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挫败感。她闭上眼，志生看着明月和亮亮时那无法掩饰的眼神，像慢镜头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那里面有紧张，有关切，有愧疚，还有一种她不愿深究的、类似于痛楚的柔情。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涩。她处心积虑，她步步为营，终于得到了这个男人，站在了他身边。可今天这场她本以为能奠定胜局的“亮相”，却像一盆冷水，将她浇了个透心凉。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在意他的过去，可当那活生生的“过去”就站在面前，带着他们共同的孩子，带着那份历经岁月沉淀的、她无法参与的默契，她才惊觉，自己所谓的胜利，是如此不堪一击。
“我要的不是你人在我身边，心却留在别处！”——她刚才几乎是嘶吼出这句话，何尝不是因为她自己先感觉到了那可怕的“别处”的存在？
一股委屈和愤怒涌上心头，几乎要让她的眼眶发热。她凭什么要承受这些？她也是付出了真心，也想要一份完整无缺的感情啊！
然而，就在这情绪即将决堤的边缘，另一个冷静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那是属于简鑫蕊的，属于那个在商场上也能审时度势、理智分析的女人的声音。
“十年……”
这个数字突兀地跳了出来。萧明月和戴志生，有整整十年的夫妻感情。那不是轻易可以抹杀的。十年里，有日常生活的琐碎，有共同养育孩子的艰辛与喜悦，有从青涩到成熟的相互陪伴。那些沉淀下来的东西，早已融入了彼此的生命，形成了无法轻易斩断的纽带。
“还有那个家……”
桃花山那个家，或许不如她现在提供的物质条件优渥，但那里有他熟悉的烟火气，有他血脉相连的儿子，有他敬重的母亲……那些是构成他过去几十年人生的基石。自己和他的感情，始于东莞人才市场的一眼千年，在自己的算计中一步步走到现在，更像是一场脱离了原有轨道的激情碰撞，虽然热烈，但根基……真的有那么牢固吗？
她想到了亮亮摔倒时，志生那瞬间本能想要冲出去的反应。那是父亲对孩子的爱，是血缘亲情，几乎是无法控制的。自己当时拉住他，固然是不想场面更难堪，但现在细想，是否也太过……强硬和自私了？她剥夺了一个父亲在那一刻表达关心的权利。
还有乔玉英，志生的母亲。老太太看自己的眼神，始终带着疏离和不认同，而看向明月和孩子们时，那份慈爱是发自内心的。志生是个孝子，母亲的态度，不可能不影响他。
想到这里，简鑫蕊心头的怒火和委屈，奇异地慢慢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一种带着酸楚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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