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沉甯刚将计划在脑中勾勒出雏形，一道盖着宫中印玺的明黄绢帛便由内侍监亲自送到了长公主府。
旨意很简单，皇帝感念春和景明，万物复苏，特于三日后在宫中御花园设春日宴，邀宗室亲贵、文武重臣及其家眷一同赴宴，共赏春光，以彰君臣同乐。
独孤沉甯作为抚宁长公主殿下，自然在首要受邀之列。
传旨的内侍监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语气恭顺，“陛下说了，许久未见长公主殿下，心中甚是挂念。此番春日宴，还请殿下务必赏光，陛下还特意吩咐御膳房准备了殿下往年喜爱的几样点心。”
话说得漂亮，情谊表达得十足，仿佛之前种种试探与隔阂从未发生。
独孤沉甯随手接过旨意，脸上淡然，“抚宁领旨，谢陛下隆恩。”
送走内侍监，她握着那卷质地细腻的绢帛，指尖能感受到上面精致的龙纹刺绣。
春日宴？共赏春光？独孤恒州倒是选了个好时机。
他选择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设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其用意，绝非表面那般简单。
是敲打？是进一步的试探？还是想在这看似轻松愉快的场合，营造某种氛围，让她放松警惕，或者…逼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态？
亦或者，他想借此机会，观察哪些人会对归来的她示好，哪些人会避之不及，从而判断她如今在朝臣心中的分量和可能凝聚的力量？
独孤沉甯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初绽新芽的树木。
春日宴，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宴饮。
那是一片没有硝烟的战场，是各方势力暗中角力、传递信息的舞台。
她原本打算暗中布局，悄无声息地撒网，如今皇帝这一招，等于直接将一盏明灯打在了她身上，让她从幕后被推到了台前。
也好。
独孤沉甯眼底掠过一丝冷芒。
既然躲不过，那便正面迎上。
正好让她看看，这满朝的朱紫公卿，如今都是些什么成色。
也让她那位皇弟看清楚，他想要拿捏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允岺。”她轻声唤道。
容允岺的身影悄然出现。
“三日后宫宴，恐怕不会太平。”独孤沉甯语气平静，“让我们的人，眼睛放亮些。尤其是盯着刘瑾、国师，还有那几个与陈伦过往密切的官员。宴席之上，任何细微的异动，本宫都要知道。”
“是。”容允岺领命，顿了顿，又道，“殿下赴宴，府中…”
“府中加强戒备，尤其是那几个人，”她意指那几个男宠，“别让他们趁乱生事，或者往外传递消息。”
“属下明白。”
容允岺退下后，独孤沉甯重新坐回书案前，将那张写了一半的计划草稿凑到烛火前。
火苗舔舐着纸张，很快将其化为一小撮灰烬。
既然舞台已经搭好，那她便登台唱一出大戏。
只是这戏码，恐怕不会如她那位皇弟所愿了。
*
三日后，春光正好，暖风拂过宫墙，带来御花园内初绽花卉的浅淡香气。
长公主的仪驾准时抵达宫门。
车帘掀开，独孤沉甯扶着侍女的手缓步而下。
她今日并未过分张扬，穿着一身绛紫色蹙金鸾鸟纹宫装，庄重华贵，不失沉稳。
墨发绾成凌云髻，只簪了一支赤金点翠翔凤步摇，凤口衔下的细长珍珠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映衬得她面容愈发白皙清冷，眉宇间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她甫一出现，宫门外等候入内的众多官员家眷目光便若有若无地聚集过来，窃窃私语声低低响起。
有好奇，有探究，有敬畏，自然也少不了几分等着看戏的意味。
毕竟，这位抚宁长公主病愈后，可是做下了鞭笞驸马、震慑全府的壮举，如今首次在公开场合露面，谁不想看看她如今是何等模样？
独孤沉甯对周遭视线恍若未觉，神色平静，步履从容，在引路内侍的恭敬引导下，径直向内走去。
容允岺作为贴身侍卫，按例不能进入饮宴核心区域，只能在指定外围警戒区待命。
他在独孤沉甯步入内苑前，与她交换了一个极其短暂的眼神，随即沉默地立于侍卫队列之中，气息收敛，目光锁定了几个需要重点注意的人物方位。
御花园内，早已布置得花团锦簇，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
帝后尚未驾临，各位宗室勋贵、文武大臣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言笑晏晏，一派祥和气氛。
独孤沉甯的出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
交谈声有瞬间的凝滞，许多人的笑容僵在脸上，目光闪烁不定。
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属于自己位置的上首区域。
沿途，一些人避开了她的视线，低下头假装欣赏景色；也有几位辈分较高的老王爷、老郡王微微颔首致意，目光中带着些许复杂的感慨；更有几位身着武将袍服的中年男子，在她经过时，抱拳行礼，姿态颇为恭敬，眼神亮得惊人。
这些人，多是曾受过先帝恩惠，或对当今皇帝宠信奸佞、打压武将早有不满之人。
独孤沉甯皆以恰到好处的礼节回应，既不显得热络，也不失皇家气度。
她刚在自己的席案后坐定，便感觉到一道格外强烈的视线。
抬眸望去，只见对面席位上，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刘瑾正手持拂尘，笑眯眯地看着她，那双细长的眼睛里精光闪烁，看不出真实情绪。
见他看来，刘瑾甚至还举了举手中的茶杯，示意了一下。
独孤沉甯面色不变，只微微颔首，便收回了目光，心中冷笑。
这阉奴，倒是沉得住气。
紧接着，另一道带着灼热与探究的视线从侧前方传来。
是那位备受皇帝信赖、以丹术邀宠的玄诚国师。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道袍，仙风道骨的模样，手持玉麈，目光却如同黏腻的蛇信，在她身上扫过。
独孤沉甯端起面前的茶杯，指尖微凉，眼底寒意渐生。
看来，今日这宴，果然是“群贤毕至”。
就在这时，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响起：
“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整理衣袍，准备迎驾。
独孤沉甯也随之起身，垂眸敛目，姿态恭顺，唯有唇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透露出她内心的冷然。
好戏，应当要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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