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都——
千重雪，万重劫。
辉煌的殿宇与城邦，尽埋在明怨生织就的厚雪之下。
蛇入寒冬会冬眠，雪季一到基本便是入眠之时。
可面对如此环境，明怨生却觉得自在不已。
第四日，云海舟终于停靠在妖都大门前。
小舟四面，结着厚厚一层血痂。舱中三人，也尽是狼狈模样。
妖皇归都，一路畅通无阻。消息自然也飞快的递入宫中。
身为狗腿子的广邺以最快速度前来迎接，就差没大张旗鼓。
明怨生领着两位姑娘踏入宫殿时，身后已跟了黑压压一群侍从。
待进了春庭，侍从们便候在庭外。
三人风风火火入内，庭中等候的来客纷纷聚拢。
不认识凤游的，都把她错认成了凤凰。
识得她的，脸上又多是诧异。
屋舍中不易聚集过多人，玉鸾被众人推了出来，跟随三人入屋。
旁的，便在院外揪心以盼。
玉鸾仔细打量了凤游，上下扫眼后，当即发觉了她的不同。
此人已忘却前尘，转变性子了。
他见状不多言语，只静静侍立一旁。
明怨生拨开珠帘，把人请到姬怀榻前。
历尽千秋，他再见姬怀苍白的容颜，神色悲悲，口喉有数不清的哽咽。
上次出发去梧桐，他没踏入过这儿。
凤游在榻边坐下。
她曾好奇儿子的模样，也从凤昔口中听过不少，可真见了面，心底便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这份熟悉，与在岛上初见凤昔时，如出一辙。
她牵起姬怀的手，拥有炙热凤火的她，在碰到尸首的冰寒时，都缩了缩。
这么冷……
她的孩子，离去很久了。
须臾，她按照凤凰的教导，在姬怀额面施法。
拇指扫过额心，一个脆弱的神钿显现出来。
明怨生心头一紧，下意识上前一步。
过后，凤游又解开尸首的衣带，敞开他的胸膛。
她将手掌覆在其上，阖眸念咒：“凤如啸海，凰称天下。敕先祖之令，命尔召显真身。”
话语落下，冰寒的尸首漾过一层火焰。
半凤之体的图腾，在姬怀胸膛漫现。
见此情景，在场之人无不心弦紧绷。
凤游继而凝咒，让半凤图腾稳固在尸身之上。
做完这些，她抬眼道：“从此刻起，我需留在此地维系法咒。还请陛下，安置好牵挂他的人吧。”
凤游的话讲的委婉，屋内屋外的人没等明怨生开口，陆续离去。
屋内一空，妖都的寒风便卷了进来。
明怨生的眼睛不曾从尸首上挪开，他道：“多谢二位，如此相助。”
凤游望着孩子，摇着头，“妖皇不必言谢，此刻，乃命定之时。或许都是‘他’算好的。”
他，便是玹灵子。投生为凤凰后裔，是他精心筹谋的结果。
须臾，屋内空的只剩凤游。
明怨生将众人聚到外堂，一张张面孔，熟悉又亲切。
“诸位，姬怀之死，罪责在我。如今，他有复生希望，直待来日。可旁的事，却等不得。对外的灾难，我想请相助，以平灾厄。”
月神玉鸾知晓他的意思，主动开口：“我等都明白，魔族势力在外虎视眈眈，扩张只是时间问题。我不知诸位心意，但我必定守在君上身侧，听凭妖皇调遣。”
轻罗浅浅一笑，“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踏入敌国九黎，护卫曾经的九黎君王。我在尘世已了无牵挂，也愿留下帮扶，还望妖皇莫要嫌弃。”
蝶娘紧随其后，语气略有歉意：“凡间一遭有诸多精彩，我的故交也尚在人世。我想先回凡间，做些净化魔气的事，待故交寿终后，再返回妖都。不知妖皇意下如何？”
玉簪继而：“我、我的舅舅也还需要照顾。凡人寿数短暂，一生草草。我想同花君一样，待故交身陨，再往返妖都。”
东方情牵牵嘴角，她的想法大多同蝶娘、玉簪相同。
“我就不多说了，尘世有牵挂的人，定也无法心安理得的留下来。”
见众人走的走，广邺狗腿子一句：“陛下！属下愿誓死追随，永不离开妖都！”
他的忠心，让众人不免一笑。
他们离开的日子，于明怨生而言，真算不得久。
凤凰涅盘，也绝非一日两日之事。
百年为最少，千年为最多。
几位想回去了结尘事，于他而言不过眨眼一瞬，无伤大雅。
堂下，看不少人都表过态后，涂山忆与微光泠，也开了口。
涂山忆拍着胸脯：“放心吧裴兄！你交代的事情，我一定做到！”
微光泠倒有谋划许多，“先前裴兄提及的事，我已草拟好一份章程，日后会依此严格执行，尽快整顿江湖，为裴兄扫清障碍。”
众人的言语与心意，让明怨生在寒窟之中，感受到一份温暖。
不苟言笑的他，牵出一份笑意。
“多谢、多谢……”
他想不出旁的话，抱着拳扫过众人。
为救天下，而集英桀。
这番话的滋味，让他品味到一二。
不出多时，堂内的讨论便热火朝天。
姬怀复生之事尘埃落定，众人在离别前，想好好交心一番。
要走的人，不会离开那么早。她们想多留一日，看看凤凰的救助，确定君上会获得新生。
而喧闹的氛围中，没有明怨生的身影。
他回到屋榻中，凤游正在屋内绘符定点。
如此远的空间阵法，需要她在此地确定好方位。稍有差池，法术便不成了。
榻前空了，明怨生便守到人前。
他垂着眼躺在褥上。
姬怀的手，怎会比他还冷……冷的如塞外飞雪，无法平息。
他摩挲着人，日日夜夜无一时不被自责煎熬。
若没有中因果线的招，姬怀该还在人世，同他吵闹吧。
若不是自己中招，姬怀此刻该是活蹦乱跳的吧？
他总这样想，将害死姬怀的罪责全揽在自己身上，反倒把魔族的刻意操纵淡化了。
不时，暮色寥寂，点着灯火的凤游路过此屋。
她瞥见榻前的身影，悄悄退往别室，不愿打扰这份沉寂。
可总有人不挑时辰地打破宁静。
“陛下！陛下！您看谁回来了！！”广邺的呼喊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沉浸在悲戚中的明怨生不得不起身。
他眨眨眼，抹去低落泪珠，换上妖皇的面色。
“啪嗒。”房门拉开，他责问道：“何事如此喧……”
话未出半晌，眼前的惊愕堵塞住这份责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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