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写完字，正得意地等着父皇夸奖，眼睛不经意间往御案上一扫，忽然瞧见一叠奏折下隐隐露出半截卷轴。
那纸张边缘泛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与周围崭新的公文格格不入。
“咦？这是什么？”他好奇心起，也没多想，伸手便将它抽了出来。
齐帝正沉浸在方才那四个字带来的恍惚中，见状神色微变，下意识伸手欲拦：“阿宝，别——”
可已经晚了。
林深手腕一抖，画卷“唰”地一声展开在眼前。
画上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
墨发如瀑，未曾束冠，只以一根简单的红色发带松松系着少许。
一身红衣似火，衬得那肌肤胜雪，姿容绝世，仿佛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灵秀。
少年身姿挺拔而纤细，立于一片朦胧的月色梅影之下，衣袂飘飘，宛若即将乘风归去的仙人。
最让林深心头一跳的是那张脸。
眉眼、鼻梁、唇形……无一不是他每日在镜中见惯的模样，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看得愣住了，心头莫名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隐隐觉得这画中人熟悉得很，仿佛在哪里见过，可搜肠刮肚，却又毫无头绪。他微微蹙起眉头，努力在记忆里搜寻。
齐帝一直紧盯着他的神色，见他蹙眉，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失望，随即又被更深的复杂情绪覆盖。
林深甩了甩头，抛开那点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抬眼看向齐帝，语气带着几分天真。
“父皇，你这画的是我吗？什么时候背着我画的？儿臣怎么不记得穿过这样的红衣？”
齐帝眉眼瞬间舒展开来，依旧是那副温和慈爱的模样，他浅笑着，声音放得格外轻缓。
“是你。朕闲暇时凭着想象画的，觉得朕的阿宝穿红色定然好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画卷，又落回林深脸上，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正好，给你备下的红衣就在这儿。李全——”
守在外间的李全应声而入，胖乎乎的身子走得又快又稳，手里果然托着一件折叠整齐的红色衣衫。
那红色极为正，鲜艳夺目，在灯火下流淌着丝绸特有的光泽，衣襟和袖口用金线绣着繁复精致的缠枝莲纹，华美非常。
林深上前一步细看，越看越觉得这红衣的制式、颜色，乃至上面的刺绣，不像是寻常礼服，倒……倒颇有几分像嫁衣的样式，只是用料和做工更为考究奢华。
他心下虽觉得有些怪异，但想着既是父皇所赐，又是按照“画中自己”的样子准备的，便也没多做深思。
他伸手接过，触手丝滑冰凉，躬身道：“谢父皇，那儿臣就去试试。”
齐帝微微颔首，目光沉静地看着他抱着那团灼目的红色，转到了那座紫檀木雕花屏风之后，几名内侍无声地跟了过去帮忙。
御书房内霎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齐帝站在原地，低着头，面容隐在光影交织的暗处，看不清神色。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御案光滑的边缘，思绪仿佛已飘向了很远的地方，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带着血色与梅香的往事，在这一刻，因这身红衣而被猛然扯动，翻涌不休。
屏风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像羽毛轻轻搔刮着他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那细微的声响停了。紧接着，是极轻的脚步声。
“父皇。”
少年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清亮中带着一丝试穿新衣的雀跃。
齐帝几乎是本能地侧身转头。
下一刻，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为之停滞。
入眼，便是那样一抹几乎要灼伤眼眸的火红！
烛光之下，少年身姿挺拔，那身剪裁合体的红衣完美地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和流畅的肩线。
墨发垂落，与鲜艳的红色形成极致而惊心动魄的对比。
那张与画中人一般无二的脸，在红衣的映衬下，少了几分平日的明朗，多了一种逼人的、秾丽绝艳的风华！
像……
太像了！
简直和记忆深处那个于梅树下回眸浅笑、骄傲得不可一世的身影一模一样！
恍惚间，时光倒流，岁月回溯，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让他爱了一生、也痛了一生的人，正穿着一身如火的红衣，鲜活地、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巨大的冲击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攫住了他。
齐帝只觉得喉头哽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朝着那抹红色伸出了手，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深被他这般剧烈的反应弄得有些茫然，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红衣，又转了个圈，衣摆划开一个漂亮的弧度，语气带着点不确定的欣喜。
“好看吗？父皇？儿臣觉得……这颜色穿着，倒还挺精神的。”
他话音未落，齐帝猛然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用一种近乎失控的力道，将他紧紧地、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这个拥抱太过用力，勒得林深骨头都有些发疼，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父皇胸膛下那颗心脏正隔着衣料，沉重而急剧地跳动着，擂鼓一般敲击着他的耳膜。
他懵了，完全不知所措，只能僵硬地被抱着，鼻尖萦绕着父皇身上熟悉的龙涎香气，以及……一丝从未感受过的、名为“恐惧失去”的颤栗。
御书房内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将相拥的两人身影投在墙壁上，扭曲拉长，那抹红色，在光影中妖异而浓烈，仿佛一段被鲜血浸透的旧梦，在这一刻，轰然重演。
齐帝将脸深深埋在林深的颈侧，贪婪地呼吸着属于少年的、鲜活温暖的气息，借此驱散那从骨髓里渗出的寒意与后怕。
他闭着眼，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沙哑至极的声音，几不可闻地低喃。
“像……太像了……和父皇一模一样……”
“这一次……朕绝不会……再放手……”
林深微微怔愣，脑袋里闪过一抹记忆
林深被这个过于用力的拥抱勒得有些喘不过气，骨头都隐隐作痛。
父皇的失态让他茫然又无措，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几个极其模糊的片段。
似乎是冲天的火光，又像是漫天飘落的梅花瓣，还有一个穿着红衣的背影……可这些都太快了，如同指尖流沙，他刚想抓住，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下意识地想呼唤系统003，这是他在以往任务世界里养成的习惯，遇到不解之处总会第一时间询问那个无所不知的伙伴。
可念头刚起，他便撇了撇嘴，想起来了，这个世界003并没有跟来。
他孤身一人，身处这迷雾重重的宫廷。
“替身？”一个荒谬的念头突然窜进脑海。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画中人明明就是他自己的模样，虽然气质迥异，但五官身形别无二致。
哪有找替身找得和本人一模一样的？当真是稀奇了，父皇这究竟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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