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咔——
地窟深处的轰鸣声被厚重的地层层层过滤,传到外围时,只剩下沉闷如雷的低响。
此时硝烟未散,混合着血腥气与灵力对撞后的焦灼味,充斥在狭长的地窟甬道之中,两道身影并未如其他得胜者那般驾驭遁光,呼啸而去,反而如同两滴融入墨汁的水,无声无息地贴着岩壁的阴影穿行。
许尘面色沉静,碧蓝色的眼眸在昏暗的甬道中微微闪动,透着一股深不见底的冷静。他体内的《龙潜澜心录》正在悄然逆转,将一身磅礴的灵力尽数压入窍穴深处。
那原本属于太岁境的锋锐气息,此刻被他完美地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枯木顽石般的死寂。
在他身侧,鼍战那庞大的身躯也佝偻着,一身厚重如铁的赤红鳞甲上还挂着未干的血浆,那是先前解斛宗修士的血。
两人一前一后,宛如幽灵,在这错综复杂的地下迷宫中快速穿梭。
......
而后方,一处突出的断崖高点。
青崆与渭羟正并肩而立,并未急着离去,目光穿过层层烟尘,死死锁住那两道即将消失在黑暗尽头的背影。
地下的阴风吹拂着他们的毫毛,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两妖眼底那抹复杂的情绪。
“许尘......”
渭羟负手而立,爪子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瞳孔并非如蛇般竖立,而是一种深邃的暗红,此刻却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收缩。
“这个许尘......藏得太深了。”
渭羟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忌惮,以及某种源自骨子里的酸意,
“听旁人说,方才那乱局,云顶山主法相亲临,人族婴境强者持宝强攻,那种级数的余波,便是你我处于两侧,稍有不慎也要脱层皮。可你看他……不仅全身而退,甚至连气息都未乱分毫。”
青崆闻言,冷硬的面部线条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双臂抱胸,目光阴沉如水,
“我早说过,这许尘不是个简单人物,如今看来,当年的遮遮掩掩,那苟且......又哪里是苟且,分明是毒蛇蛰伏,不动则已,一击必杀。”
“嘿,苟且?”
渭羟冷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若是苟且能修出这等身手,我也情愿去苟且几年。青崆老弟,你有没有感觉到,方才他离去前,虽未看我们一眼,但那股若有若无的压迫感……”
“别说了。”
青崆打断了他的话,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将胸中的闷气吐出,承认一个曾经被视为边缘人物的家伙如今骑在他们头上,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对视一眼后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野心与狠辣。
随后,两道遁光冲天而起,却极其默契地避开了许尘离去的方向,朝着地窟的另一侧疾驰而去。
九霄灵髓虽说珍贵,可终究能从族中利用资源换取,但是画中界其他的奇遇,那就不是想要就要的了。
......
对于身后的窥视与议论,许尘自然心知肚明,却并未放在心上。
在这个实力为尊的世界里,忌惮往往比友谊更可靠。
此时,他与鼍战终于冲出了那压抑的地底迷宫。
当双脚重新踏上地表的那一刻,视野豁然开朗,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更为苍凉死寂的气息。
许尘停下脚步,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却见那巨大的地窟出口,并非只是一个简单的洞穴,而是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巨型构造,倒像是一只倒扣在大地上的深渊巨巢,又像是一颗在地底腐烂了千万年的巨大头颅。
无数密密麻麻的孔洞散布在苍黑色的岩体上,如同蜂窝般错综复杂,每一条通道都通向未知的深渊,正源源不断地向外喷吐着陈腐的血腥气与阴煞之气。
相比于这亘古存在的庞然大物,方才那些在里面为了几株灵草,几滴灵髓打生打死的妖修,渺小得如同画卷上随意泼洒的几个墨点,微不足道。
“这画中界......”许尘眯起双眼,目光扫过四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独特的味道,是陈年的墨臭、腐朽的纸张味,以及淡而挥之不去的铁锈味。
“呼——”
身旁的鼍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骨节发出咔咔脆响,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
“真他娘的憋屈。”
鼍战咧开大嘴,露出满口森森白牙,瓮声瓮气地说道,
“还是外面敞亮些。许老弟,那帮人族修士的手段倒是层出不穷,咱们接下来往哪走?”
许尘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打开额间竖瞳,鼻翼微微耸动,感知如风吹自动。
风中夹杂的血腥味、远处灵草枯萎的腐烂味、岩石深处潜藏的矿石气息……无数繁杂的信息涌入脑海,被他一一过滤。
“嗯?”
许尘的眉头轻轻一挑。
他捕捉到了一丝极不协调的气息。
那是一股混合着陈年酒酿的醇香,因为极度紧张而分泌的冷汗酸味,以及一种刻意想要掩盖却欲盖弥彰的猥琐气息。
这味道,太熟悉了。
许尘睁开眼,那双碧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
他转过身,目光越过一片荒芜的碎石滩,精准地锁定在百丈外一处怪石嶙峋的枯墨色树林中。
远离白色殿式建筑,那片林子由无数根扭曲的墨色石柱组成,仿佛一群张牙舞爪的鬼怪,在此刻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尤为阴森。
“出来吧。”
许尘的声音并不大,却如同金石相击,清晰地穿透了百丈距离,在那片枯墨林上空回荡,
“森罗,你这敛息的功夫倒是长进不少,连我都要仔细辨认一番。可惜啊……你身上那股子几十年没洗澡似的陈年酒味,隔着三里地我都闻得到。”
鼍战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瞬间瞪得溜圆,
“啥?森罗老弟也在?”
枯墨林中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石柱发出的呜咽声。
“还不出来?”
许尘嘴角笑意更浓,右爪轻轻抬起,指尖一点水色闪烁。
动作摆出,那林子边缘的一块巨大黑石后,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便是一个带着几分尴尬和谄媚的声音响了起来。
“别别别!家主手下留情!千万别动手!是自己人,自己人啊!”
只见那黑石后面,一个绿色蜥蜴脑袋迅速地钻了出来。
这家伙此时的形象可谓是狼狈至极,原本还算整洁的袍子上被划拉出了七八道大口子,露出里面干瘦的排骨胸,脸上更是灰一块白一块,活像个刚从煤窑里爬出来的难民。
但他那一双绿豆般的小眼睛,却依旧透着股精明劲儿,一见到许尘和鼍战,他那张老脸上立马堆起了标志性如同菊花绽放般的讨好笑容,一溜烟地跑了过来,动作之灵活,完全看不出刚才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我的亲娘哎,可算是遇到自家人了!”
森罗跑到近前,先是夸张地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然后冲着许尘深深一拜,那腰弯得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家主啊,您是不知道,小的刚才差点就见不到您了!这鬼地方,太吓人了!”
“少来这套。 ”
鼍战一步跨上前,蒲扇般的巨爪啪的一声拍在森罗那单薄的背脊上,力道之大,直接把森罗拍得一个踉跄,差点跪在地上,
“你小子平日里最是滑头,哪里有宝哪里钻,怎么搞得这般狼狈?刚才我们在下面打得热火朝天,你倒是躲在这儿躲清闲?”
森罗揉着快要散架的肩膀,龇牙咧嘴地苦笑道,
“鼍老哥,您这话说的......小的这点微末道行,哪能跟您和家主比啊?我要是下去了,那不是给那帮人族送菜吗?我这也是为了咱们保存有生力量啊......”
“保存有生力量?”
许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目光如刀,似乎要将他看穿,“那你怀里藏着的那个玉葫芦,也是为了保存有生力量?”
森罗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
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眼神飘忽:“玉...... 什么玉葫芦?家主您看错了吧,小的穷得叮当响......”
“看来是想让我亲自动手了。 ”许尘轻描淡写地说道,同时往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落下,一股属于太岁境的恐怖威压,虽然含而不发,却如同一座大山般瞬间笼罩在森罗心头。
“别!我给!我给还不行嘛!”
森罗瞬间破防,那点小心思在许尘绝对的实力面前瞬间崩塌。
他哭丧着脸,颤颤巍巍地把手伸进怀里,摸索了半天,才极不情愿地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贴满了封灵符箓的青玉葫芦。
“家主的感知真是太灵了......这可是小的拼了老命才弄来的一点宝贝。”森罗一脸肉痛,仿佛割了自己的肉一般,双手捧着递到了许尘面前。
许尘伸手接过葫芦,爪尖轻轻一挑,那一层层严密的封灵符箓便如落叶般飘落。
啵的一声,瓶塞开启。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从葫芦口溢出。
那不是普通的灵气,而是一种极致的幽寒与纯净。
仅仅是一缕气息入鼻,许尘便感觉浑身一震。
识海之中,那一直因为强行吞噬外界杂驳灵气而略显躁动的贪狼残魂,竟在这一瞬间发出了一声欢愉的轻鸣。
“池水?!是池水啊!小子!这是太阴河水!哈哈哈小子!这四池池水合该你得到啊!”
闻言,许尘碧蓝色的瞳孔猛地收缩,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这居然就是太阴河水!
却见那一缕幽寒之气顺着经脉流转,所过之处,原本有些凝滞的灵力竟然变得无比顺滑,仿佛连灵魂上的尘埃都被洗涤了一遍。
“这是什么水?”
虽已知道答案,许尘还是迅速盖上瓶塞,将那股珍贵的气息锁住,目光灼灼地盯着森罗。
见宝物已经易主,森罗虽然心痛,但也知道在自家主子面前没法藏私,只能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交代道,
“这......这是我在刚刚一块密地里找到的。”
“森罗,你可真是好运气,你若不说,我还以为是哪来的美酒呢!”
“嘿嘿,鼍老哥有所不知,”
森罗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小的方才被几只人族追得走投无路,慌不择路下钻进了一道极其隐蔽的裂缝之中,也就是离这儿不远的枯墨色树林。谁知那里头别有洞天,竟然藏着四个天然形成的灵池!”
“四个?”
许尘敏锐地抓住了森罗的话中关键,“也就是说,这葫芦里的水,只是其中沧海一粟?”
森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深深的恐惧,“是有四个池子没错,但这水……小的只是偷了其中一个里的一点点。”
“偷?”
许尘把玩着手中的玉葫芦,似笑非笑,“还有你森罗偷不到的东西?你是被什么东西吓成这样的?”
森罗咽了口唾沫,脸色变得惨白,仿佛回想起了什么极为恐怖的画面:“家主,那地方……太邪门了!真的太邪门了!”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比手画脚地描述起来,
“那四个池子,分列四方,中间笼罩着黑雾。小的当时也是鬼迷心窍,闻着味儿就过去了。我趴在那个一个池子边上,刚想装满这一葫芦,结果水面刚泛起涟漪,那池子里就……就活过来了!”
“活过来?”
鼍战眉头一皱。
“对!活过来了!”
森罗的声音都在颤抖,“那黑漆漆的池水突然沸腾,无数只手……不,是无数只骨头架子手从水里伸了出来!那些骨头全是黑色的,又力大无穷,抓着岸边的岩石就像抓豆腐一样捏碎!”
“这还不算完!”
“我只看到一头完全由黑色骨骼组成的巨鳄,没有皮肉,双眼燃烧着幽绿色的鬼火。它只吼了一声,那声音就像是用指甲刮骨头一样刺耳,小的的神魂差点当场被震碎!”
“恐怕......是墨骨守卫。”
许尘缓缓吐出这几个字,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方才在调息之时,他却是听闻身侧修士妖修谈论这画中界的种种趣闻情报,其中便有关于这墨骨守卫的情报,传说在这世界中死去的生灵,肉身虽会腐烂,但骨骼与怨气却会被这方天地法则同化,最终形成一种不死不灭的怪物。
它们没有痛觉,不知疲倦,只要画中界的道则不绝,它们便能无限重生。
“对对对!可能就是这玩意儿!”森罗连连点头,
“那数量太多了,密密麻麻全是骨头架子,那头骨鳄更是恐怖,小的感觉它身上的气息比一般的山主境还要强横几分!小的哪敢多待,拼了命丢出几张保命法宝,这才只抢了这半葫芦水逃出来。”
说完,森罗眼巴巴地看着许尘,一脸后怕:“家主,那地方虽然是宝地,但这水……真的不好拿啊。”
许尘沉默了。
他握着玉葫芦的爪子轻轻摩挲着光滑的玉面,心中在快速权衡着利弊。
墨骨守卫确实难缠,尤其是那不死不灭的特性,足以让任何修士妖修头疼,况且听森罗交代,这尊墨骨守卫的修为实力,居然不亚于一般的山主境强者,也就是说,略逊于云顶山主和紫琅山主洄澈。
这种层次的敌人,不要说自己一个人,就算是把鼍战和森罗一齐绑上,也不够打的。
但......这太阴河水实在太诱人了,不不,是这四池池水,太诱人!
九霄刹骨就在眼前,他怎能放弃?
富贵险中求。
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若是一遇到危险就退缩,那还修什么道?成什么大妖?
“鼍老哥。”
许尘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哈哈哈,许老弟!就等你一句话!”
鼍战上前一步,虽然听了森罗的描述他也有些心惊,但眼中更多的却是熊熊燃烧的战意。
恐惧?
身为乌蛟泽妖修,身怀龙族血脉,面对一只死了不知多少年的死物,他还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刚才在药园里,是不是还没杀过瘾?”许尘转头看向鼍战,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鼍战咧嘴一笑,双爪猛地对撞,发出一声金铁交鸣般的巨响,
“哈哈哈——还是许老弟懂我!那帮人族修士滑溜得很,打起来束手束脚。这墨骨怪物恐怕生前还是是老子的本家,还是硬骨头,那老子正好拿它来磨磨牙!管它什么墨骨烂骨,只要敢挡路,老子就把它拆零碎了炖汤喝!”
许尘点了点头,又看向一脸苦瓜相的森罗。
“带路。”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带着一股不容违抗的意志。
森罗身子一抖,看着许尘那双毫无波动的碧蓝眼眸,又看了看旁边摩拳擦掌,一脸狞笑的鼍战,知道自己今天是别想跑了。
他娘的,这许尘是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啊,不,或许连他自己的命他都没当回事!否则他娘的闲着没蛋事去那鬼地方干甚?就为了这些天材地宝?
这天材地宝虽好,但也得有命用才行啊!
不过嘛......
“得......得令......”
森罗苦着脸应了一声,但随即眼珠子一转,心里的小算盘又打了起来。
虽然那地方危险,但如今有了许尘和鼍战这两尊大神顶在前面,说不定自己还真能跟着喝口汤,许尘这家伙虽然手段狠辣,但对自己人向来大方,若真能拿下那四个池子......
想到这里,森罗腰杆子瞬间挺直了几分,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狗腿的模样。
“家主,鼍老哥,这边请!那地方隐蔽得很,除了我,一般人还真找不着!”
说罢,森罗身形一晃,化作一道绿影,率先朝着那片迷雾笼罩的深处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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