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华清池,飞檐斗拱在月色中勾勒出沉默的剪影。
温泉蒸腾的氤氲雾气,非但没能缓和此地的气氛,反而被无处不在、按刀肃立的黑衣卫染上了一层肃杀之气。
所有的宫人早已被替换,每一处回廊、每一扇门窗后,都可能隐藏着一双警惕的眼睛。
书房内,牛油巨烛燃烧,噼啪作响,将魏渊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许久没有说话。
牛金像一尊铁塔般守在门口,杨海龙和赵信则垂手肃立在书案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看到了吗?”
魏渊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裹着冰碴子,瞬间让书房内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他没有回头,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身后三人的心头上。
“新政的文书发了一道又一道,内阁的命令传了一重又一重!你们看看这西安府,看看这陕西!阳光之下,照样有蛆虫在滋生,在啃噬帝国的根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杨海龙和赵信。
“一个区区同知的儿子!一个不入流通判的崽子!就敢光天化日,当街欺辱为国捐躯的将士遗孀遗孤!视国法如无物,视军心如草芥!”
他一步踏前,手指重重敲在铺着西域地图的紫檀木书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还有那个巡城御史!张某人?好一个‘张世叔’!身为朝廷命官,手握巡查之权,不问青红皂白,不管是非曲直,眼睛只盯着谁家的官大,谁家的钱多!趋炎附势,颠倒黑白,助纣为虐!这样的官,留着过年吗?要之何用!”
魏渊的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怒极。
他穿越而来,呕心沥血,推行新政,编练新军,为的是让这片土地避免原有的沉沦命运,为的是建立一个不一样的华夏。
然而,今日市井所见,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提醒他前路的艰难与腐朽的根深蒂固。
赵信深知魏渊此刻的愤怒与决心,他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冷静而清晰,如同他执掌的黑衣卫系统一样,高效而精准:
“师父明鉴。西安府乃至整个陕西行省,官场关系盘根错节,犹如老树之根,深入地下。许多官员,表面迎合新政,高喊口号,背地里,旧明那一套贪墨枉法、结交豪强、欺上瞒下的积习,丝毫未改。他们阳奉阴违,已成痼疾。”
杨海龙紧随其后,他年轻的脸庞上同样布满寒霜,但更多的是基于督查数据的理性分析:
“元辅,海龙来陕之前,已调阅督查行署部分密档。仅就西安府而言,涉案的王同知,与本地‘隆昌号’、‘福瑞祥’等多家大商号往来密切,其家族在城南有占地近百亩的庄园,与其俸禄严重不符。李通判则涉嫌在去年清丈长安、万年两县田亩时,收受地方士绅贿赂,隐瞒田亩数以千计,导致国税大量流失。今日市井之事,绝非孤立,恐怕只是冰山一角,是其等平日嚣张跋扈惯了,不经意间露出的马脚。”
“冰山一角?好一个冰山一角!”
魏渊怒极反笑,那笑声冰冷,不带丝毫暖意,让人不寒而栗,
“我正愁西行在即,这西北后方还不够稳固,不够如臂使指!正好,既然他们自己撞到了刀口上,那就别怪我这把刀太快、太利!”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地图,但那目光已然不是在看西域的山川河流,而是在审视一片需要彻底清扫干净的阵地。
“就拿这西安官场,这群国之蛀虫,来祭我这西征之旗!用他们的脑袋和家产,为我大军壮行!”
魏渊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鹰隼,之前的愤怒尽数化为冰冷的杀意和决断。
“赵信!”
“弟子在!”
赵信身形一挺,如同出鞘的利剑。
“即刻起,调动黑衣卫陕西千户所全部力量,明暗结合,给我彻查王秉权(王同知)、李茂才(李通判)二人!我要知道他们从小到大干过的所有龌龊事!贪了多少墨,受了多少贿,包庇了多少罪犯,强占了多少田产,与哪些官员、哪些豪绅有利益往来!人证、物证、账册、书信,所有铁证,一样都不能少!”
魏渊语速极快,命令清晰无比,
“同时,给我严密监控陕西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以及西安知府等所有三品以上官员的动向!他们府邸外给我布下暗哨,看看有谁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安分,想通风报信,想从中作梗!”
“是!师父!黑衣卫定不辱命!”
赵信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领命的速度没有丝毫迟疑。这种精准打击、犁庭扫穴的任务,正是黑衣卫存在的意义。
“杨海龙!”
“学生在!”
杨海龙上前一步,他虽出身督查系统,此刻也被魏渊的雷霆之怒和果决手段所激励。
“你以钦命督查专员身份,持我令牌,立刻带人进驻陕西行省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衙门!封存近三年来所有钱粮赋税、刑名诉讼、工程营造的档案账册!尤其是与王、李二人职权范围相关的项目,一笔一笔给我核对清楚!我要知道朝廷的银子,是怎么流进他们私人口袋的!谁敢阻挠,以同谋论处!”
魏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学生明白!定将其中魑魅魍魉,查个水落石出!”
杨海龙信心满满,督查行署与黑衣卫联手,一个在明查账,一个在暗取证,足以让任何贪官无所遁形。
魏渊略一沉吟,继续下达指令,思路缜密,手段老辣,完全不像这个时代的人:
“另外,飞鸽传书,不,用六百里加急!直送京师皇家内阁,呈交次辅孙传庭!让他立刻从内阁审计署,抽调一支最精干、最可靠的审计小队,携带专业算具,日夜兼程,赶来西安!协助海龙,专门负责查账!我要用最快的速度,把陕西官场这潭浑水,给我抽干见底!”
他深吸一口气,总结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铁与血的味道:
“记住我的要求——要快!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给他们串联、销毁证据的时间!要准!每一份证据都要确凿,每一笔账目都要清晰,我要办成铁案!要狠!无论是谁,无论牵扯到哪一级,只要证据确凿,绝不姑息,严惩不贷!”
最后,他走到窗前,再次望向西安城的方向,目光仿佛能穿透夜幕,看到那些依旧在醉生梦死的官僚。
“我要在离开长安,剑指西域之前,看到一颗干干净净、完完全全、牢牢掌握在我大明手中的西北心脏!”
他的声音低沉,却蕴含着改天换地的意志,
“这颗心脏,不能有任何杂质,不能有任何梗阻!它必须强健有力地跳动,为我西征大军,输送源源不绝的血脉!”
“是!元辅(师父)!”
赵信、杨海龙、乃至门口的牛金,齐声应诺,声音在书房内回荡,充满了肃杀与决心。
随着魏渊的命令,一张无形的大网,在夜幕的掩护下,以华清池为中心,向着整个西安府,乃至陕西行省,迅速而冷酷地撒了下去。
风暴,已然降临。
第三日的寅时三刻,正是夜色最深、人觉最沉之时。
西安城内,王同知府邸朱门紧闭,石狮肃穆。
突然,一阵低沉而密集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数十名身着玄色劲装、腰佩狭长腰刀的黑衣卫,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府邸四周,瞬间控制了所有出入口。
为首的正是黑衣卫校尉沈刚。
他面无表情,一挥手,两名身材魁梧的黑衣卫上前,用特制的沉重撞木,只一下,“轰”的一声巨响,那坚实的朱漆大门便应声破裂!
“什么人?!”
“胆敢夜闯同知府!”
府内顿时一片鸡飞狗跳,护院家丁惊慌失措地涌出,但看到这群煞气腾腾、装备精良的黑衣卫,以及他们手中那明晃晃的、代表着先斩后奏之权的玄铁令牌时,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不敢妄动。
沈刚看也不看那些护院,径直带人闯入内宅。
卧房内,王同知刚从美梦中被惊醒,穿着寝衣,惊怒交加地喝问:
“尔等何人?欲造反耶?!”
沈亮出令牌,声音冰冷如铁:
“黑衣卫奉旨办案!王秉权,你事发了!”
说罢,不容分说,将一份列有其部分罪证的文书在他眼前一晃(包括其子欺凌军属、其与商号勾结侵吞官银的初步证据),两名黑衣卫立刻上前,将其及其吓得瑟瑟发抖的正妻、最受宠的妾室以及管家,强行押走。整个过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干净利落。
几乎在同一时刻,李通判府上也上演着同样的一幕。李通判甚至还没来得及穿上官服,就被从被窝里“请”了出来,其嚣张的儿子更是被直接套上枷锁。
两家府邸随即被黑衣卫全面封锁,任何人不准进出,等待后续搜查。西安城的许多官员,甚至是在第二天清晨上衙时,才惊闻此变,顿时人心惶惶。
天刚蒙蒙亮,另一场风暴已然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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