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打扫战场,和冲锋陷阵,同样重要。从领导办公室出来后,赵承平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办公室。他抱着一摞需要归还的、沉甸甸的案卷材料,径直走向了档案室。
档案室的管理员,是一位即将退休的老同志。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赵承平无数次地深夜打扰他,调阅各种陈年旧档。每一次,老同志都毫无怨言地帮他查找。
“张叔,材料还给您。这段时间,真是辛苦您了。”赵承平将材料整齐地放在桌上,由衷地说道。
张叔扶了扶老花镜,笑着摆摆手:“跟我还客气什么?你们在前线冲锋陷阵,我们能在后方给你们递递‘弹药’,心里也踏实。”
告别了张叔,赵承平又转身,走向了另一端的技-术部门。
技术部门的办公室里,气氛与他们一线侦查部门截然不同。这里安静得只能听到服务器风扇的嗡嗡声和键盘轻微的敲击声。一群穿着格子衬衫的“技术宅”们,正对着满是代码和数据的屏幕,全神贯注。
正是他们,在那个关键的夜晚,通宵达旦,成功地恢复了U盘里那份被加密、被格式化了无数次的资金流水。那份证据,成为了压垮李沉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承平走到技术部门负责人的工位旁,那位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甚至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小李。”赵承平轻声喊道。
小李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看到是赵承平,有些惊讶地推了推眼镜:“赵队?您怎么来了?”
“我来,是专门感谢你们的。”赵承平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认真,“这次的案子,没有你们的技术支持,我们不可能那么快就锁定核心证据。你们的功劳,至关重要。我代表专案组,谢谢你们!”
那些平日里习惯了在幕后默默奉献、习惯了与代码和数据为伍的“无名英雄”们,脸上都露出了惊讶、随即是感动的神情。他们没想到,这位战功赫赫的一线指挥官,会以这样一种郑重的方式,来肯定他们的工作。
小李的脸,甚至有些微微泛红,他连忙站起来,有些语无伦次地说:“赵队,您太客气了……这……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赵承平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
下午三点,阳光正好。
赵承平召集了专案组的核心成员,在那个他们曾无数次熬夜奋战、争论不休的小会议室里,开了最后一次属于这个案子的短会。
空气中,没有了往日的紧张与凝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战告捷后的松弛,以及一种只有共同经历过生死考验的战友之间才有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大家甚至还带了些零食和饮料,让这场本该严肃的会议,多了一丝“茶话会”的温馨。
但赵承平知道,这绝不是一场庆功会。
这,是一场“淬火会”。
他们需要趁着记忆还滚烫、感触还鲜活的时候,将这次办案过程中,那些用汗水、疲惫甚至危险换来的宝贵经验,进行一次彻底的复盘、总结与提炼,将它们熔铸成未来面对更复杂案件时,可以披挂上阵的、更坚固的铠甲。
“各位,”赵承平环视了一圈他这些可敬的战友们,他们的脸上,疲惫尚未完全褪去,但眼神里,都闪烁着一种经过磨砺后特有的、明亮而坚韧的光芒。“今天把大家叫来,不唱赞歌,不说成绩。咱们就聊聊,这次的案子,我们有哪些地方,可以做得更好?”
他率先抛出了一个开放性的话题,营造出一种绝对坦诚和开放的讨论氛围。
短暂的沉默后,负责证据链梳理的小王第一个举起了手。他扶了扶眼镜,这位平日里严谨到有些刻板的“证据专家”,此刻的发言,也带着他鲜明的个人风格:“赵队,我认为,以后再遇到类似涉及巨额资金往来的经济犯罪案件,我们的审计工作,介入得可以更早一些。”
他站起身,在白板上画了一个简单的时间轴:“这次,我们是在基本锁定了李沉的犯罪事实后,才申请专业审计团队介入的。虽然最终结果很好,但过程非常被动,我们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从海量的数据中反推资金流向。如果我们能在初查阶段,就以‘协助调查’的名义,让审计专家同步介入,‘顺藤摸瓜’,而不是我们‘摸到瓜’了再去找‘藤’,效率至少可以提高百分之三十。”
他的话,一针见血。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赞同。赵承平在那本厚厚的、专门用于记录工作日志的笔记本上,重重地写下了“审计前置”四个字,并在后面画了一个五角星。
紧接着,负责外围盯梢和抓捕行动的老刘,也清了清嗓子,用他那略带沙哑的嗓音说道:“还有就是盯梢的问题。这次我们的人手,其实一直很紧张。尤其是对李沉那个情妇的监控,好几次,都是同一个兄弟连续跟了超过12个小时,这其实是非常危险的。”
他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人会疲劳,精神不集中,容易跟丢或者暴露。第二,长时间由同一人或同一辆车进行跟踪,目标的警惕性再低,也会有所察觉。这次是我们运气好,对方没那么专业。但下次呢?我建议,以后建立一个更科学、更严格的轮换制度,哪怕人手再紧张,也要保证至少三组人、三辆车,进行交叉接力式监控。技术上,也要多利用大数据和天网系统,进行轨迹预判,减少人力盯梢的风险。”
这番话,是老公安用几十年的实战经验,总结出的金玉良言。赵承平再次郑重地记下:“盯梢轮换,人机结合”。
会议的气氛,彻底热烈了起来。
负责审讯的女同事提出,对于李沉这类高智商、反侦察能力强的嫌疑人,初期的审讯策略,可以更侧重于疲劳战和心理施压,而不是急于让他开口,避免过早暴露我方的底牌。
负责技术侦查的同事建议,应该建立一个内部的“专家人才库”,将像方太良这样的专业人士信息进行归档,以便在未来的案件中,能够第一时间找到最合适的“外脑”支援。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没有指责,没有抱怨,只有最真诚、最深刻的反思和建议。每一个看似微小的细节,背后,都是他们在这次案件中,亲身经历过的困境和挑战。
赵承平的笔记本,很快就记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他看着眼前这些朝气蓬勃、闪闪发光的面孔,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自豪感。这,就是他的团队。一个懂得在胜利后,第一时间低头寻找自身不足的团队。一个懂得将伤疤,变成最耀眼勋章的团队。
拥有这样的团队,何愁利剑不出鞘,何惧妖魔不现形?
第二幕:办公桌前的“告别”——一场与过去的和解
散会后,天色已近黄昏。
同事们陆续下班,办公室里渐渐安静下来。赵承平没有急着离开,他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然后,开始整理那张仿佛经历了一场战争的办公桌。
这,是他的一个习惯。每办完一个大案,他都会用这种方式,为这段紧张的岁月,画上一个郑重的句号。
这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整理,更是一场精神上的“归档”和“清零”。
他先从那一摞摞堆积如山的案卷材料开始。
其中,有大量的、在侦查过程中被证伪的线索,有对无数个外围人员的调查笔录,还有那些记录着他们一次次走入死胡同、又一次次柳暗花明的会议纪要……这些材料,在当时,耗费了他们无数的心血。但此刻,它们的使命已经完成。
他将这些文件,一沓一沓地,送入了碎纸机。
伴随着“嗡嗡”的声响,那些曾经让他们焦虑、让他们困惑、让他们彻夜不眠的文字,化作了毫无意义的纸屑。这个过程,对他而言,是一种释放。他是在告别那些无用的信息,告别那段充满了不确定性的探索过程,将自己的大脑内存,清理出来,留给下一个未知的挑战。
接着,他拿起了另一部分需要永久归档的文件。
这里面,有李沉亲笔签名的审讯笔录,有司法鉴定中心出具的工程质量报告,有银行流水和审计报告的核心证据复印件……每一份文件,都薄薄的,却又重如千钧。
他拿起那份最终版的结案报告,三十七页纸,此刻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和温度。他能感觉到,每一个字背后,都站着一个不眠不休的身影;每一个标点,都凝结着整个团队的智慧与汗水。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文件分门别类,装入牛皮纸档案袋,然后在封面上,用黑色的签字笔,工工整整地写上案件的名称、编号和归档日期。
当他写下最后一笔,将档案袋封存好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也与这个案件,完成了最后的和解与告别。
所有的恩怨、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激战,都将随着这个档案袋,被锁入厚重的铁皮柜中,成为历史的一部分。而他,将从这个故事中,彻底地抽离出来。
第三幕:短信里的“人间”——一扇通往未来的门
就在他将办公桌擦拭得一尘不染,准备关灯离开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轻轻地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新短信。
发信人是:方太良。
赵承平的心,微微一动。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他对整个案件最初的记忆。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方太良时,他那双因愤怒和绝望而通红的眼睛;想起了他在工地上,指着那些劣质钢筋,浑身发抖的样子。
是这个固执而勇敢的普通人,用他的坚持,点燃了这场风暴的第一颗火星。
他点开短信,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赵队,听说案子结了,一切都还顺利吧?周末有空吗?想请您吃个便饭,不为别的,就想……当面跟您说声谢谢。”
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充满了最质朴的、发自肺腑的真诚。
赵承平看着这条短信,站在空无一人的、安静的办公室里,忽然就笑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无比轻松和温暖的笑容。
他知道,这顿饭,他必须去。
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饭局。这,更像是一次“回响”的确认。
它确认了,他们所守护的,不仅仅是法律的尊严,更是像方太良这样,每一个普通人心中,那份对公平和正义最朴素的信仰。
它更像一扇门。
一扇将他从那个充满了卷宗、审讯、斗智斗勇的“案件世界”,重新拉回到这个充满了家常便饭、真诚感谢、温暖情谊的“人间世界”的门。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时刻保持警惕、运筹帷幄的赵队长了。在那个饭局上,他可以只是一个朋友,一个倾听者,一个可以放松下来,聊聊家常的普通人。
他低头,用手指在屏幕上,缓缓地敲下了两个字,然后点击了发送:
“好的。”
发送成功后,他将手机放回口袋,继续手上的工作。
下班的铃声,准时响起。
那是一种单调而清脆的电音,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赵承平几乎从未在意过它。因为对于专案组来说,日与夜的界限早已模糊,这铃声,不过是城市背景音里一个无关紧要的节拍。
但今天,它听起来却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宣告终结的仪式感。
办公室里,压抑了许久的轻松气氛,终于像打开了阀门的蒸汽一样,彻底释放了出来。同事们互相拍着肩膀,开着玩笑,声音里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周末的期盼。
“赵队,走了啊!周末好好歇歇!”
“承平,下周见!”
称呼,在不经意间发生了改变。从充满敬畏和距离感的“赵队”,变回了亲切而平等的“承平”。赵承平笑着,一一回应着他们。他看着这些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彻夜不眠的战友们,此刻,他们脱下了那身无形的铠甲,变回了普通的丈夫、父亲、儿子。他们要去赴一场家庭的约会,要去接放学的孩子,要去菜市场为晚餐的餐桌增添一道美味。
脚步声、说笑声、关门声,渐渐远去。
偌大的办公室,很快就只剩下赵承平一个人。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斜斜地照射进来,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染成了一片温暖的金色。光影拉得很长,桌椅的影子,像沉默的巨人。
他站在这片巨大的、被寂静笼罩的空旷里,忽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如同潮水般退去的怅然。
这里,曾是整个风暴的中心。每一个电话,都可能带来关键的线索;每一次会议,都决定着下一步的行动方向。空气中永远弥漫着尼古丁、速溶咖啡和肾上腺素混合的味道。这里曾是一个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而他,是这台机器的总指挥。
而现在,战争结束了。
机器停止了轰鸣,战士们解甲归田。只留下他这个最后的守望者,站在这片空旷的战场上,与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做最后的告别。
他缓缓地、近乎虔诚地,将桌上最后一份需要归档的总结报告,放进牛皮纸档案袋里。手指抚过那温润的纸面,仿佛还能触摸到那些文字背后所蕴含的、惊心动魄的日日夜夜。
他拉开抽屉,将档案袋平平整整地放进去。然后,拿出钥匙,“咔哒”一声,清脆地上锁。
这个声音,仿佛一把锁,也同时锁住了他心中那段波澜壮阔的记忆。
他站起身,最后环视了一圈这个见证了他们一切奋斗的房间。然后,按下了墙上的开关。
灯,灭了。
所有的光荣与疲惫,都被瞬间吞噬于黑暗之中。
他带上门,下楼。一步,一步,走得沉稳而坚定。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一盏盏亮起,又一盏盏在他身后熄灭。
就如同这段生命中,刻骨铭心的篇章,终于,翻过去了。
周末,赵承平提前十分钟,来到了和方太良约定的那家小餐馆。
这是一家藏在老城区深巷里的夫妻店,店面不大,甚至有些简陋,但生意却总是很好。因为这里的菜,充满了最地道的、属于这座城市的人间烟火味。这也是他和方太良,在最初接触时,为了避人耳目,经常见面的地方。
他推门进去,方太良已经到了。
他坐在靠窗的那个老位置上,面前已经摆好了两副碗筷,一壶温热的菊花茶,正冒着袅袅的热气。
看到赵承平,方太良立刻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真诚的笑容。
赵承平发现,眼前的方太良,和几个月前,判若两人。
他不再是那个眼神里充满了愤怒、绝望,甚至带着一丝神经质般偏执的举报人。此刻的他,穿着一件干净的夹克,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眼中的红血丝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过天晴后的、通透的平和。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风霜依旧,但那股紧绷着、仿佛随时会断裂的弦,已经彻底松弛了下来。
“赵队,您来了,快坐。”
“叫我老赵就行。”赵承平笑着,在他对面坐下。
“那哪儿成。”方太良一边给他倒茶,一边坚持道,“您永远是我的赵队。”
菜,很快就上来了。都是些最普通的家常菜:铁板牛肉、鱼头豆腐汤、地三鲜、拍黄瓜。但赵承p知道,这几道,都是自己最爱吃的。
两人边吃边聊。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高度的默契。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主动提起那件案子。
他们没有谈论李沉最终会面临怎样的判决,没有谈论那些被追缴的赃款,更没有谈论那些惊心动魄的抓捕细节。仿佛那场席卷了无数人命运的风暴,从未在他们之间发生过一样。
他们聊的,是刚刚结束的那场足球联赛,为主队的惜败而扼腕叹息。
他们聊的,是最近飞涨的猪肉价格,为以后还能不能实现“排骨自由”而打趣。
他们聊的,是方太良那个即将上大学的儿子,为孩子未来的专业选择,交换着彼此并不专业的看法。
这顿饭,吃得平淡、真实,甚至有些琐碎。
但赵承平却感觉,这是他几个月以来,吃得最舒心、最安稳的一顿饭。
他明白,方太良用这种方式,表达了他最高级别的感谢。他不是在感谢赵承平“办了一个案子”,而是在感谢赵承平“还给了他一份可以谈论足球和猪肉价格的、正常的生活”。
这顿饭,是一场无声的、却胜过千言万语的庆功宴。它庆贺的,不是妖魔被伏法,而是人间烟火,重归寻常。
周一,赵承平抱着一个纸箱,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办公室。
专案组,已经正式解散。那间临时征用的大办公室,此刻已经人去楼空,恢复了它原本的、作为会议室的冰冷与空旷。
他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书卷气和淡淡尘埃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的办公桌,还停留在几个月前,他被临时抽调走时的样子。桌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在阳光下,那些细小的颗粒,清晰可见。
这层灰,像时间的标尺,无声地记录着他离开的这段岁月。
他放下纸箱,没有急着整理东西,而是走到饮水机旁,接了半杯水,找到一块干净的抹布,浸湿,拧干。
然后,他开始擦拭自己的办公桌。
他擦得很慢,很仔细,很有耐心。从桌面,到桌角,再到电脑屏幕和键盘的缝隙。仿佛他擦拭的,不是一张普通的桌子,而是一件蒙尘已久的、珍贵的艺术品。
随着抹布的移动,那层灰尘,被一点点地拭去,露出了桌面原本的、温润的木质纹理。
这个过程,对他而言,同样是一种仪式。
他是在擦去附着在自己精神世界里的、属于那个案件的最后尘埃。擦去那些挥之不去的疲惫、紧张与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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