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的院子,后背肩头上的伤口似乎已经痛得麻木了。
我知道我应该先去医馆看自己身上的伤——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是怎么想着要回到姬府而不是先去医馆呢?
也许,连我自己也存着几分用伤势来博取姬紫深可怜的伪善心机。
可现在证明,我是多么可笑,除了让自己的痛苦延伸了一路(我本可以进城之后就去医馆,可我却鬼使神差地一门心思想着先回姬府),只让自己的这些可笑的心思越发愚蠢,脑袋昏沉沉的,我感觉可能要发烧了。
我关上房门。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伤口还在不知疲倦地疼在叫嚣着我应该要先处理它,但其实我却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心口那块被反复践踏的地方。
我要记住这种痛,它是如此清晰地像是一阵巴掌将我发昏的头脑给扇醒。
郁愤像冰冷的毒蛇,盘踞在五脏六腑。
之前那股冲天的怒火,在绝望的冰冷中渐渐熄灭,只剩下灰烬般的疲惫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与他,姬紫深。
一个如同云端皎月,光华璀璨,生来便享尽世间富贵,目之所及皆是锦绣繁华,心之所想自有无数人趋奉。
一个却是泥沼里的草芥,挣扎求生,所求不过一餐温饱、一方安稳,所有的努力在别人眼中都显得可笑而笨拙。
我们的路,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如同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他所珍视的云锦珠玉、琴棋书画,在我眼中不过是遥不可及的幻梦;我所看重的真心实意、勤劳踏实,在他眼中恐怕连尘埃都不如。
我们之间横亘的,不仅仅是财富地位的鸿沟,更是看待这世间万物的眼光,是根植于骨髓的……道不同。
“笃笃笃。”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谁?”我声音沙哑。
“祁姑娘,老身是府上的府医,奉公子之命,特来为姑娘瞧瞧伤势。”门外传来一个温和老迈的女声。
公子之命?
姬紫深?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那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一丝难以言喻的、带着酸涩的暖流悄然涌上。
他……终究还是知道了?他让人来看我?
是不是……他其实也并非全然冷漠?
我挣扎着起身,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和的老妇人,挎着药箱。
“有劳了。”我侧身让她进来,心中那点微弱的暖意,竟让伤口的疼痛都似乎减轻了些许。
府医手脚麻利地检查了我的伤势,尤其是肩头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她清洗、上药、包扎,动作轻柔而熟练。
她并未多问伤口的来历,只说是皮肉伤,看着凶险,但未伤及筋骨,好好将养些时日便能好。
她开了内服的药方,又留下外敷的膏药,细细叮嘱了忌口和换药的事项。
“多谢府医。”我真心实意地道谢。
看着那包扎整齐的伤处,感受着药膏带来的清凉镇痛,方才那点因为“公子之命”而升起的愉悦,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又漾开了一圈涟漪。
府医收拾好药箱,告辞离去。
我看着她走出院门,心中竟有些感激姬紫深这难得的“人情”。
然而,就在我转身准备躺下休息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桌角——那里静静躺着一枚小巧的银质药杵,显然是府医刚才收拾时遗落的。
“府医!您的东西落了!”我顾不上伤痛,抓起那枚药杵就追了出去。心中想着,正好借此机会再道声谢,顺便……或许能探听一点姬紫深的态度?
这念头让我脚步都轻快了些。
追出院门,却已不见了府医的身影。
我沿着回廊寻找,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靠近“紫宸院”的月洞门外。
正犹豫着是否要进去寻人,却见府医的身影刚从紫宸院的侧门出来,而她身边跟着的,正是姬紫深贴身伺候的随俏!
我下意识地闪身躲到一丛茂密的芭蕉叶后。
只见随俏那张俊秀的脸上带着惯常的、恰到好处的恭敬微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府医慢走。方才在公子面前交代的话……公子真正的意思,您可听明白了?”
府医似乎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茫然:“公子的意思是……让老身尽力医治祁姑娘?”
随俏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种“你怎如此愚钝”的无奈表情,压低声音道:“公子方才说的‘好好养着’,‘莫要太过劳神’,府医难道没听出弦外之音?”
他顿了顿,凑近府医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暗示:“公子的意思是……祁姑娘这伤,不必好得太快。用的药……可以‘斟酌’着来,让她在房里多静养静养,少些走动,尤其是……少在公子面前‘蹦跶’,公子看着……也清净些。”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捏着那枚冰凉药杵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几乎要将它捏碎!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什么“公子之命”!什么“关心伤势”!
全是假的!
他派人来看我,根本不是出于一丝一毫的怜悯或关心!他只是嫌我碍眼!嫌我总在他面前出现惹他心烦!他不想看到我“蹦跶”!他甚至不惜……让府医在药里动手脚,刻意延缓我的伤势,好让我像个见不得光的囚犯一样,被锁在这小小的客院里,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
那一刻,心口那块刚刚被府医包扎好的地方,仿佛又被狠狠捅了一刀!比密林中匪徒的刀锋更冷、更毒!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将最后一点微弱的暖意彻底冻结、粉碎!
我靠在冰冷的芭蕉叶上,只觉得浑身发冷,连呼吸都带着冰碴。
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最终都化作了铺天盖地的、死寂般的冰冷与自嘲。
姬紫深……你就这么厌恶我?厌恶到连我伤好得快些,在你眼前多出现片刻,都让你难以忍受?
好……好得很!
既然我如此碍你的眼,如此让你生厌,那我祁起……也不是那等不知好歹、死缠烂打之人!
一月之期……也没几天了。
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会如你所愿,像这院中最不起眼的尘埃,绝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污了你的眼!
直到随俏送走了府医,府医离开了紫宸院的范围,我才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眼眶的酸涩,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从芭蕉叶后走了出来。
“府医。”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将手中的银药杵递了过去,“您的药杵,落在客房了。”
府医看到我,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极不自然的慌乱和尴尬,显然猜到我可能听到了什么。
她接过药杵,干咳了两声,眼神闪烁,试图描补:“啊……多谢祁姑娘。这……这伤啊,老身方才又想了想,伤筋动骨一百天,姑娘这伤看着不深,实则伤了元气,万不可操之过急,还是……还是慢慢将养为好。”她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加了一句,声音压得很低,“姑娘是明白人,有些事……有些人……强求不得。人啊,最要紧是……认清自己的位置,安分守己,方能得个善终。”
这话,既是劝慰,也是警告。
我看着她眼中那份掩饰不住的尴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心中只觉得一片荒芜的冰冷。
“多谢府医提点。”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毫无温度的笑容,“祁起……明白了。”
说完,我不再看她,也不再看那座华丽冰冷的“紫宸院”,转身,一步一步,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回了那个同样冰冷的客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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