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班主冷笑：“为什么不敢？郭烁玉雪可爱，很可以卖个好价钱。”
飞鸿：“可那好歹是她的继女，她还那么小！”
秦班主：“正是因为是继女，还是嫡出的，所以更要卖了，否则，她自己的孩子怎么办？”
飞鸿：“魏九华有孩子？！”
秦班主突然眼圈一红：“曾经有过。”
飞鸿仔细分辨他神色，猜测道：“是你们的孩子？”
秦班主轻笑一声：“‘我们’？我哪配跟她称‘我们’？那是我的孩子！！！”
飞鸿：“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有这个孩子的？她不是跟着黄府尹走了吗？后来又嫁给了郭县令……”
秦班主：“她是嫁给郭良平后才来找的我，她同我说，她从来要的都是我。这么多年，她是我唯一个倾心付出过的人，她回来找我，我怎么可能拒绝？”
飞鸿：“那……那你怎么确定孩子是你的……”
秦班主：“那些日子她借口调养身子，在南城的私宅里住了好几个月……我们就是在那时候有了孩子的……”
飞鸿：“那……那个孩子呢？”
秦班主颓然叹气：“没了。”
“怎么没的？”
“我和她的事被黄禀仁知道了，黄禀仁要杀我，她便杀了腹中的孩子效忠……”说着秦班主眼中落下泪来，“我怎么求她她都不肯……她说等日后飞黄腾达，我们还会再有孩子……可是再也没有了，我们再也没有孩子了……”
飞鸿想起郭府庭院中那颗硕大的石榴树，叹了口气：“秦班主既知道她作恶多端，当初为何不阻止？”
秦班主大笑：“柳姑娘，你以为我阻止得了吗？她魏九华手段有多毒辣，你还不明白吗？当年她突然来找我时已经是郭夫人，背后还有黄禀仁虎视眈眈，我能保命已经实属不易，怎么还能指望劝她改邪归正？”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天道不公，让我等了这么多年都没等来她一个报应，我等累了，想找个仁人志士来帮我一把。”秦班主往后一靠，脸上的疲色一览无余。
“为什么是我和三娘？”
“因为你们仁义啊！”秦班主笑了起来，“你们母女，为了素不相识的人讨回公道，居然可以潜伏进富户家中洗大半年的碗，事成后得来的钱财居然就那么散给了贫苦之人。世间难得有你们这样仁义到不怕死的傻子。”
飞鸿微微眯起眼：“看来，秦班主颇费了些心思。”
秦班主：“只要肯花钱，有什么消息买不到？你们母女又没有京兆府尹那样的靠山帮忙掩盖身份，江湖上总有人认识你们。”
飞鸿想到三娘的那些狐朋狗友，一时有点牙疼。
秦班主郑重道：“你可以放心，我是真心同你们合作的，自然不会向官府出卖你们的过往。”
飞鸿：“我和三娘在京城屡次出事，也是你安排的？”
秦班主：“若不如此，怎么让你们主动查那个姓魏的？”
飞鸿：“你是如何做到的？这些事情光靠着秦家班那些人可办不到。”
秦班主：“有钱什么事办不到？”
飞鸿：“你哪里来的钱？”
秦班主：“你不是已经查到郭府常给我送礼了吗？我用的当然是魏九华的钱。”
飞鸿：“秦班主，虽说你和魏九华是那样的关系，可她为什么会让你知道那么多事？不管是郭烁失踪还是魏管家杀人，这些事，她都没有必要让你一个局外人知道，不是吗？”
秦班主苦笑：“你以为我是如何活到今日的？魏九华如此心肠狠毒，为什么能留我这么一个知情人一直活着？”
飞鸿突然想起之前街头的流言蜚语，南街瓦子里做的是男相公的生意，会不会这些生意也有魏九华的份？
飞鸿试探着道：“南街瓦子……三楼？”
秦班主脸上的疲色更浓了：“幸好你的《偷桃》帮了我，也帮了这群可怜人。她看我的杂耍生意不错，也就没再逼着我们继续干那脏活，不过，她应该是让其他人去办了，她魏九华一文钱都不会放过的。”
飞鸿：“虽然你口口声声说她狠毒、不择手段，可是我倒觉得，她既如此爱财，却可以在你身上花那么多钱，还怀你们的孩子，她真的……”
秦班主：“你想说她是真的爱我对吗？呵呵，我又何尝不是真心实意地爱她？我抛弃所有男人的自尊，甘愿成为她的裙下之臣，为了她终身不娶，可她呢？她为了出人头地，连我们的孩子都能亲手杀害，她是真的爱我吗？不，她根本不是为了我，她是为她自己，她是爱她自己！”
飞鸿：“所以，你找我们，是想让我们帮你摆脱她？”
秦班主眼中猛地迸射出狠戾：“我不仅要摆脱她，我要你们除掉她！为我的孩子报仇！”
飞鸿：“你完全可以找到我们当面说清，何苦弄这些弯弯绕？”
秦班主：“我总得亲自看看，你们是否是传说中的仁义之士。”
飞鸿：“你就不怕我们落入草菅人命的狗官手里？”
秦班主：“洛承风不会如此。”
飞鸿：“所以，也是你把洛大人引进这个案子里的？”
秦班主：“我为了看清他值不值得托付，在南街瓦子苦苦支撑了许多年。”
信息有点多，飞鸿一时沉默，在脑中把整个故事重新串了一遍。
魏氏姐妹被卖入秦家班，与秦九芳成为青梅竹马，魏九芳心比天高，不愿只做个班主夫人，便和妹妹一起投靠了当时还是县尉的黄禀仁。姐妹俩通过私贩人口的生意敛财，帮助黄禀仁一步步从县尉成为府尹，这个过程里魏九华嫁给郭县令回到京城，找到旧爱秦九芳再续前缘，还有了孩子，被黄禀仁发现后又杀了孩子效忠，秦九芳因爱生恨，多年来一直在寻找机会报复魏九华，先是在京城找到洛承风这个愣头青，又在江湖上找到飞鸿他们母女，设法将所有人引入几起案件试炼，最后才引到魏氏姐妹身边，让他们来对付魏氏姐妹和黄府尹。
可是，这么大一盘棋，光用钱财就能办得到吗？
飞鸿：“还有谁在帮你？”
秦班主眼睛紧紧盯住飞鸿：“没有旁人，只有我自己。”
“当初我和洛大人费尽周折才剿灭庞氏钱庄，他尚且是南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如今你对付的是丧心病狂的魏九华和权势逼人的黄禀仁，你还知道他们那么多内情，他们怎么可能对你全然放心不作监视？你既在他们的监视下，又如何一步步做出此等精密的棋局？秦班主，想跟我合作，这点诚意总该要有。”
秦班主眼睛眨都不眨：“真的只有我自己。”
飞鸿突然笑起来：“秦班主，你知道撒谎的人最大的破绽是什么吗？”
秦班主没有说话。
“心志不坚的人撒谎时就容易目光闪烁，心志坚定的人撒谎时则会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确认对方是否听进去自己的谎话。”飞鸿抬手掀帘，“我们还是等你准备好了诚意再继续谈吧。”
秦班主忙道：“等等！”
飞鸿回头看他。
秦班主猛地闭了闭眼，道：“确实还有一位贵人在帮我。但在事成之前，我不能说出他是谁，否则，等我的只有死路一条。”
飞鸿：“那你总可以告诉我，是不是他帮你找到的我和三娘？”
秦班主：“我不能说，我说了就是死。柳姑娘，事成之后，你自然可以知晓所有。”
飞鸿叹了口气，放下帘子，重新回到车厢里。
秦班主朝她拱了拱手：“抱歉，柳姑娘，我是个身不由己的人……”
飞鸿：“我就一个要求，魏九华伏法后，我要你背后的那个人来见我。”
秦班主郑重道：“我定把话带到。”
飞鸿：“好，那我们来说说，你和你背后的人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秦班主：“我要魏九华死！”
飞鸿：“那你背后的人呢？也只要魏九华死？”
秦班主：“不，他要的是真相大白，他要黄禀仁的真面目大白于天下！”
飞鸿暗道：【矛头对准京兆府尹，又有能力摆弄这么多人，大概率是京兆府尹的政敌，因为种种原因，不愿与黄禀仁当面冲突，选择在暗地里抓黄禀仁的痛脚、给他致命一击。】
飞鸿：“那郭县令一家呢？”
秦班主：“我不在乎，他死不死的，我无所谓。”
飞鸿：“你背后的人也不在乎？”
秦班主：“他只要黄禀仁。”
飞鸿：“那我便同你们约定，郭县令母子若只是被牵连，你们务必要保住他们的命，特别是郭老夫人。”
秦班主：“我说了，我们的目的只有魏九华和黄禀仁，至于其他人死不死活不活，我们都不在乎。”
飞鸿：“好。下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魏九华有个藏宝库？”
秦班主：“什么藏宝库？”
飞鸿：“你不知道？当初你用那具无名尸体陷害我家三娘，我只好进郭宅搜寻线索，这才发现藏宝库的。我还以为这是你留给我的线索，怎么，你和她在南城私宅住了那么久，不知道她在那里有个藏宝库？”
秦班主惭愧地拱拱手：“陷害三娘实属无奈，我以后……我以后定当百倍偿还。只是我确实不知她在宅子里有一个藏宝库，我和她同住私宅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会儿我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她，怕我们的事情暴露，从不敢离开房门半步……”
飞鸿吃惊道：“你……你那几个月都窝在房间里？”
秦班主苦笑一声：“我是不是蠢得无药可救？”
飞鸿叹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苦情的话题。
她心中思忖，如果秦班主不知道这个藏宝库，那多半就是他背后那个人给的线索，这么看来，那些藏品可能和黄禀仁有关。
她转而道：“我需要找到那个藏宝库，里面有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也许有了那些东西，你们要的结果就都有了。以你对魏九华的了解，她会把藏宝库转移到什么地方？”
秦班主：“藏宝库里都有什么东西？”
飞鸿：“都是极为名贵的物件，珍珠玛瑙、金银玉器……”
秦班主：“按理说，这么值钱的东西她必定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当初放在私宅，多半是仗着魏管家在、能帮她看着，如今这个情况，恐怕就在她身边。”
飞鸿：“你的意思是，在郭府？”
秦班主：“郭良平又拿她没办法，放在郭府是最好的选择。”
外头传来马夫的声音：“到郭府了。”
秦班主再次对飞鸿拱手：“我所知道的已经都告诉你了，还请柳姑娘帮我达成所愿，”他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这里有一千两，是这些年魏九华给我的，我全都拿了出来，权当给柳姑娘和三娘的酬金。我知道与你们所要冒的险来比，这点钱微不足道，可我实在拿不出其他东西来了。”
飞鸿不与他客气，接过银票，点点头：“正好用得上。”
秦班主笑起来：“深谢姑娘。”
门口的马夫摆下凳子，扶飞鸿下了车，接着收回下车凳，走到马前，用力扽了三下马鞍，重新坐回车头。
飞鸿叫住马夫：“等等。”
马夫没有转头，半张脸都遮在斗笠底下。
可是飞鸿何等记性，这一留神，立刻发现这个马夫是个老熟人——当初来她摊子上写信给家里，“顺便”透露郭县令和秦班主关系的那个俊俏小哥。
飞鸿笑了一声：“小哥，我还以为你只会在店里磨洋工，没想到如今开了窍，知道多赚一份赶车钱了？”
马夫小哥抬起斗笠，露出一个明朗的笑：“我爹不肯给我寄钱，只能自己多干活了。”
飞鸿也笑起来：“只是不知，小哥除了跑堂、赶车，还干些什么？”
马夫小哥朝她眨眨眼：“想知道？要不跟我走吧？”
飞鸿：“不着急，咱们后会有期。”
马夫小哥朝她点点头，重新把脸埋进斗笠里，驱车离开。
这时，洛承风到了。他远远就看见飞鸿和赶车的小哥调笑，心中不悦，走到飞鸿面前，往她手里塞了一包糖炒栗子，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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