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师太傅曾教导他,不做违背本心的事,不贪求不该得之物。
他不是不知对错,而是无法回答。难道要他承认父皇当年的罪行?为其添上一个弑兄夺位的恶名?
他做不到,也不会做。
孤衍长珩当不会如此天真,以为自己会为逆党正名。故而南凌子霄已然明白,今日不会善终。
他握剑的手不再颤抖,寒声道:“史书上每一页的斑斑血迹,都不由后人评说对错!孤只知如今祁国太平盛世,绝不可再起内乱,让百姓流离失所,无处安身!”
“好一个太平盛世。当年我任知水县佐令时,宿阳郡因一个隗之俭,百姓缺食无衣,居徒四壁。陛下高高在上,看到的只有淮洛的太平,京都的盛世。可曾想过,祁国还有多少如宿阳郡一般的地方!还有多少如隗之俭一般的贪官污吏!陛下任人唯亲,放任长宁侯时,我便预见祁国早晚都会陷入大乱之局……”
既然如此,孤衍长珩也做出了选择。
原本不屑于帝位,如今却觉自己才是适合之人。
孤衍长珩一声令下,崇宣殿的殿门再次开启,他勾唇道:“与陛下叙完旧,总要将该杀的人都杀了,才好与陛下谈条件。”
侍卫将崇宣殿的殿门关闭,守在了门口。
“谢铎……”孤衍长珩行至他面前,淡淡道:“记得出宿阳时,我与你说了什么吗?”
谢铎眼神怨毒地看着他,口中冷冷磨出几字:“逆党之流自诩清正,我如何选,岂容你置喙?”
“我答应过张大人,若你日后为恶,定要除了你。如今你做了皇后的马前卒,是为了日后她做了皇太后,新皇能叫你一声爹吗?”
孤衍长珩的目光向来毒辣,一语道破谢铎的肮脏心思。
谢铎顿时恼怒,却被一旁的皇后拉住手臂,冲他摇了摇头。
皇后对孤衍长珩道:“凭你孤衍氏区区几千旧部,如何能拿得下淮洛皇城?本宫许你之事不变,你又何必非得为了一个死人要了谢铎的命?”
“皇后娘娘说的不错,孤衍氏确实只有几千旧部,但皇城内外禁军不过五军,南凌延月的精锐尽出也不过三千,且他们已追着言青豫出了城,中了伏,早已死伤殆尽。如此算来,孤衍氏也不是毫无胜算。不过皇后娘娘该怕的不是孤衍氏,而是南凌延月。他若活着回来,第一要杀之人……便是里应外合的皇后娘娘,当然,还有首鼠两端的掌侍大人。”
皇后紧紧抓住谢铎的手,浑身颤栗不止。谢铎从袖中抽出匕首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孤衍长珩只笑望着他,不躲不避。谢铎举起匕首刺下,却被一旁飞出的暗器伤了手腕。
秦游风也不多话,一脚踹上了谢铎的胸口,谢铎顿如断了线的风筝飞了出去。下一刻,秦游风已夺过匕首横在了谢铎的颈边。
皇后面色煞白,大喊:“住手!”
孤衍长珩缓步走来,行礼笑道:“再告诉皇后娘娘一事,下官已查明,对皇后娘娘腹中龙胎下毒一事,乃是谢铎所为。长宁侯端来的那一碗安胎药,被谢铎动了手脚,正好与苏贵妃那一道红酥鱼中的药性相融,才致您终身不能有孕。”
皇后惊骇欲绝,堪堪向后退了两步,却又愤怒地指着他道:“含血喷人!你既说他有操控天子之心,又为何要害本宫腹中孩儿?”
“这当然是因其对皇后娘娘一往情深,他怎可见娘娘怀上龙胎。一旦娘娘生下皇子,陛下或许会冷落苏贵妃,转投于您,您又如何会对陛下死心呢……”
直至皇后想通一切,跌坐在地,放声大笑,孤衍长珩唇边才浮起畅然笑容:“我说的没错吧?掌侍大人……”
谢铎咒骂道:“你个阴损歹毒的逆贼!我要杀了你!”
秦游风又是一脚,将他踢得口吐鲜血,伏地不起。
皇后却已没了适才心痛的神色,转而神色狠戾地看着众人,随即一把拉过一旁侍卫手中的长刀抹了脖子。
那侍卫蹙眉,似乎并未十分惊讶。他伸出手擦了擦面上被溅到的血迹,啐了一口后收刀入鞘,看向孤衍长珩。
孤衍长珩却是一声长叹,看着谢铎厉声嘶吼,似要将他千刀万剐的模样道:“当年张大人救他一命,如今,也是时候还给张大人了。”
那侍卫得了令,抬着刀走了过去。
“孤衍长珩……”谢铎双目布满血丝,浑身似被杀气包裹,凶戾至极:“黄泉路上,我会等着你……”
孤衍长珩大笑一声,神色平缓,语气淡然:“如此甚好,人多才热闹。”
师雪妍在马车里醒来时,耳边已听不到任何声音,她揉着脑袋爬起来,见自己身上披着一件狐裘,狐裘下的衣服,被换成了舞女惯穿的绡纱红裙,稍稍一动,腿便露了出来,大片的旖旎春色。
她连狠狠瞪向言青豫的力气都没了,只觉浑身燥热,头也昏昏沉沉。
言青豫坐在她对面,神色悠哉地喝茶,看书。
他还有闲情逸致喝茶看书?
师雪妍恨不得将茶水泼在他的脸上。
“想不到言先生这样的人,也会用下三滥的东西!”师雪妍语气冷然,却因声音娇弱无力,反而显得魅人。
言青豫的目光移向师雪妍,本能朝着那片肌肤看了一眼,又收了回来。
这种刻意的回避,让师雪妍心中发笑。自己给她穿这种衣服,现在受不了的人又是谁?他是担心自己跑了,所以才让她穿这种衣服?
可她是会为了清誉就畏缩不前的人吗?言青豫还是不了解她。
“乱想什么,不过是些让你没力气与我耍心机的药。有些东西,我不屑于用。只要我想……你又如何抵抗?”
师雪妍不耐与他争辩这些事,到底有些“砧板上的鱼肉”的自觉,她忍住了,努力按住因不安而颤抖的手,使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平缓:“你要带我去哪?”
言青豫甚至没有抬头:“南禹。”
师雪妍有些意外,后又想通了:“原来言先生早已做好了叛逃的准备,恕我无礼,不知言先生卖了什么好处给南禹的皇室,才会哄得他们能接纳你一个被祁国追杀之人?”
“你也知道自己很无礼,还问?”言青豫重重放下手中的茶,冷冷瞧她一眼,略带警告地道:“若你乖乖闭嘴与我去南禹,我便不会杀你,否则别怪我心狠。”
师雪妍被威胁的次数多了后,胆子便大了起来。
要杀早便杀了,干嘛还费心费力带她去南禹?师雪妍能如此“有恃无恐”不是没有原因。
不过言青豫这种疯子,何时发疯还真不好说,或许不会杀她,但定会折磨她,让她比死还难受。
她掀开车帷去看,认出现在马车已到了城郊外,快入下一个州城,不由慌了起来。
“孤衍氏动手了?”师雪妍压住颤抖的音色,蹙眉问道。
“是。”言青豫放下书册,看向她:“你放心,师家无虞,城防图已被我藏好,无人会发现。只要你与我好好在南禹生活,我会忘了此事。”
师雪妍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撑起身子,一把拿过言青豫的杯子,饮下那杯茶,又抹了把唇上的水,寒声道:“你做梦!”
言青豫闻言眉头瞬时一拧,一把掐住她的脖颈,将她按在了车壁上。看着师雪妍被抹花的唇脂,带着恨意的眼神,散落的长发。
他突然改主意了。
“王以柠,难道你忘了这里不是你的家?”他在师雪妍愈渐惊恐的眼神中冷邪一笑:“师家与你毫无干系,你终究……是要回去的……”
“你……”师雪妍惊骇失言,但脖子上的手渐渐收紧,她呼吸困难,脑中却嗡鸣大作。
——“王以柠,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皓东延,如果我没有遇见你,我会一直是那个王以柠……”
回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言青豫突然松开了手,但师雪妍身体里的窒息感并没有减弱。她无论如何也猜不到,言青豫的第三重身份,竟然是她曾经的枕边人。
前一世的人,还是成为了她今世的劫难。
她浑身发抖,却不是因恐惧。
而是因愤恨。
师雪妍用几乎肯定的语气道:“你一直都知道我是谁,但你依旧想杀我?”
“我是想杀你。”言青豫语气平淡至极:“你可知,前一世你还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死,只有你这一世的‘身体’死去,你才能在前一世活过来。”
“不可能……”师雪妍惊愕失色。
她一直以为自己现世的身体已经死了。
如今乍一听她还能回去,她一时不知该如何选择。
“如果你依然想留在这,那便由我陪着你过完余生。但若你不想,我一定会带你回去。”
如果换个人,没有此般身份,这句话听来或许让人动容,但她深知言青豫的“威逼”之意。
打着想与她一同回去,便要杀了现在的她?
师雪妍突然一声冷笑:“你凭何认为,我愿意跟你回去?就算我回去了,也不会与你有什么未来!”
师雪妍一把推开他,掀开车帷便想往下跳,被言青豫一把按在了车架上,再次掐住了她的脖颈。
言青豫道:“如此,我便只能毁了你,亦或是……杀了你。”
言先生,流云斋之主,高风峻节,清雅绝尘。师雪妍不知听了多少次这样的话,但此刻,她只从这人的脸上看出一抹平静的癫狂。他的一字一句语调平缓,却如歇斯底里地朝着她怒吼。
言青豫挑起她的下巴,对上她怨毒的目光,笑得无比残忍:“师雪妍,你不是喜欢南凌延月么?不过可惜……他已经死了……”
师雪妍努力抑制逐渐失控的神智,死死抓着言青豫的手臂,将指甲狠狠刺进他的皮肉中,一字一句道:“他……不会死!”
“我本不想杀他,可若不除了你的‘心病’,你又如何会心甘情愿的跟我走呢?”
忽听“嗖嗖”两声,他侧身躲过两支冷箭,眉色一凝,口中对车夫喊道:“子杜!往黔州方向走!与柳贺南的人马汇合!”
子杜反应极快,当即一拉马头,马车便朝着另一方向狂奔而去。
南凌延月一身寰甲策马而来,身后一片喊杀声压过了寒夜的冷寂,血腥之气洗净了清明的夜空。
空气中散发着涌动的肃杀之气,南凌延月从马上跃起,
师雪妍从车架上抬起头来,恍惚之间,只觉银光一闪,她便落入了一个怀抱之中。
她伸出手,环住他的脖颈,却什么都没说。
“别哭……”南凌延月看她狼狈的样子,颇为心疼。揉了揉她的脸,接住她还未来得及落下的泪珠,轻轻一吻,落在她的唇边。
“我总是来晚,害你受伤,抱歉……”
师雪妍说不了话,只顾着摇头。
南凌延月来不及查看她的伤处,双方已陷入了焦灼的厮杀中。
言青豫的人马不少,南凌延月因在半路中了埋伏,损了一部分人马,故而在人数上落了下风。
子杜带着言青豫退至马车外,子杜拉来一匹马急道:“先生快走!淮安王的人马已在增援的路上!只能撑得了一时!”
“不!我要带她走!无论生死!”言青豫似一个疯子般,想要将南凌延月怀中之人夺过来,却发现自己早已无能为力!
南凌延月!言青豫狠狠咬牙!
若没有他!若没有他!
“快带先生走!”
南凌延月的人马虽不多,却皆是精锐,不过片刻,便已有一半人倒下。子杜指挥着剩下一半人马,护送着言青豫离开,自己则留下断后。
“殿下!瞿先生传来消息,皇宫已被孤衍氏逆党控制,皇后自尽,蓁大人被擒,秦游风……叛变!”
南凌延月蹙眉片刻,沉声道:“陛下呢?”
“暂时无恙。”
孤衍氏逆党想拖,如今南禹北泽突然发兵,便是为了牵制援军,以致皇宫失守。就算有五千禁军,可三千在外,蓁莽被擒,剩余的人怕早已中了秦游风之计,被调离。而孤衍氏逆党手握皇帝与公主两条性命,硬攻也不可取。
现在他处于进退两难的地步。
城门关闭,他若硬要闯进去,难免要再损些人马,可若坐以待毙,陛下便会……
思来想去,他不得不做出决定:“传信安城将军、师大人,告诉二人,借水推舟!”
“是!”那侍卫得令,当即分派人马,一队收拾同伴尸身,一队送信,另一队护送南凌延月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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