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门外突然传来声音,南凌延月先是回了一句:“准备启程。”后捏了捏师雪妍的面颊道:“想来让你安分守己在家待着不太可能,与我一同走吗?”
“殿下的意思是……”师雪妍看着面前的手,未明白他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纵使前方是穷崖绝谷,龙潭虎窟,你也依旧愿意与我同行。”
南凌延月一直在等她。
从确认自己喜欢她的那一刻,他就一直隐忍不发,既希望她能看到,又希望她不要发现。
他在这样矛盾复杂的情绪中挣扎许久,在一次次九死一生的危险过后,他才终于正视自己。
正视自己的感情。
师雪妍的手缓缓伸了出来,但在触及他掌心的那一刻,她突然收回了手,却已不容她反悔。
她被南凌延月紧紧握住,不再放开。
“答应了便不能反悔。”
“我还没有答应……”师雪妍弱弱的补了一句。
“我知道你的顾虑,言青豫几次三番以师家,以城防图威胁你,你不敢不从,对么?”
南凌延月真想好好敲打这姑娘一次。言青豫不是她能琢磨透的人,也不是她能拿捏的人。言青豫的筹谋,早从他入祁国前便已完成,无论她从与不从,殊死一战不可避免。
甚至连言青豫自己,都无法掌控。
师雪妍听见“城防图”三字瞬间愣住,当即反握住南凌延月的手解释道:“我父亲没有,他是被长宁侯诓骗,他画城防图不是为了……”
“我知道……”南凌延月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我知你被言青豫威胁后,便让瞿岩重查谢云被杀一案,后在极乐宫中找到那琴师的线索,当知道他的主子另有其人时,我便猜到了孤衍氏真正的幕后之主,也知道了孤衍氏的真正目的。”
师雪妍瞪大了双眼,喃喃道:“真正的幕后之主……不是言青豫?”
“是袁黎,他真正的身份是北祁端帝南凌肃嫡子,孤衍长珩。”南凌延月道。
孤衍长珩曾问过他一个问题,为何能看破他不是马顺。但孤衍长珩并不知道,南凌延月见过马顺,且不止一次。
马顺的身份,也有两个。他曾是一名惯偷,却在机缘巧合之下救过南凌肃,后来南凌肃在北祁称帝,想给马顺一官半职,奈何他的年龄太小,也入不得军,便一直将他放在身边。直至两军交战时,南凌延月才第一次接触此人。
因那时两人的年纪都不大,他对此人印象颇深。也是因那一战,北祁覆灭,孤衍长珩被马顺带去了黔州,用袁氏之子的身份活了下去。但为何孤衍长珩会与言青豫调换身份,其中缘由他却猜不出。
“而言青豫,他是袁氏后人,他的父亲因手握遗诏而被先帝软禁,先帝用其家人威胁,拿到遗诏,才登上了帝位。南凌旧族视他父亲为反叛之人,他为自证,遂自尽以表忠心。他正是因此,才决心回淮洛,以言青豫的身份接近你父亲。他目的明确,为孤衍氏正名……为袁家讨回公道。”
师雪妍错愕。
她知道了言青豫的身份是袁氏后人不假,但南凌延月口中的先帝不就是华文帝么?因遗诏而威胁……那便说明那遗诏里的人不是他!
弑兄?夺位?
她看向南凌延月,颤抖着说出那两个字:“先帝当年是为了皇位?”
南凌延月没有否认:“我们虽同父异母,但先帝待我如亲弟,那时的我只有一个念头,守护祁国,为百姓而战,至于之后南凌氏与孤衍氏一战……”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真相已完全暴露出来。
原来南凌氏才是真正的逆党。只不过成王败寇,胜者的一方才能赢得正名,而失败者必定会被冠以恶名。
历史书上的黑白后人已无法评说对错,但师雪妍却觉她是能理解南凌延月的。他的身世并不好,母妃的地位也不高。本想仰人鼻息活下来,却不想,那人待他如亲人一般。故而在先帝试图以残酷的方式夺取至尊之位时,他选择离开。
或许他想守护的只是祁国百姓,不是谁人的皇位,亦不想成为争夺皇位的棋子。
“当年因城防图一事,南祁险些失守,殿下心中会怨吗?”师雪妍沉吟片刻,才问出这句她一直不敢问的话。
她曾试想过很多种可能,但却没有一种是与南凌延月促膝长谈,便将事情说开了。
或许一开始,她便本能质疑南凌延月,揣测他的反应。
可到底,他既没有怪罪,也没因此对师家生了龃龉。
“我怨的人,已经死了。”南凌延月道:“太傅为了祁国殚精竭虑,他比我们更希望祁国安稳,百姓安乐。”
南凌延月当真能一笑了之?就算他能,皇帝能么?谢铎也正是看清了这点,才敢肆无忌惮的威胁她。因谢铎与皇后知道,师雪妍再怎么选,也不会选向皇帝告状这条极其愚蠢的路。
见她一直低头不语,南凌延月轻叹一声,环抱住她:“此事你不必担心,有我在,太傅必定无恙。”
两人将话说开,师雪妍便没有了顾忌。
她道:“那现在我们要回皇宫吗?”
南凌延月点头:“害怕吗?”
生死之事,她历经不少,如今算是箭在弦上,她做不了一个旁观者。
更何况,皇宫中还有那么多让她在意的人。
她紧紧回握南凌延月的手,道:“走吧。”
祁国的皇宫……
孤衍长珩跃上屋顶,眺望皇城。
雕栏玉砌,琼楼金阙。
南凌肃,他的父亲,曾为了这座城倾尽所有。
南凌肃最大的心愿便是回到这座城。
可这样的地方,有什么好?
他最怀念的,竟是在宿阳郡时,马顺将他扮做乞丐,两人睡在牛棚里,饿了乞讨,渴了喝污水,那时他会觉得活着就行。
什么复仇,什么光复北祁,都是空谈,是笑话。
但当南凌氏旧族找到他的那一刻,他便被赶上了“复仇”的台子,不得不倾其所有来完成此事。
“复仇”,说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
曾以为“复仇”二字便是要手刃仇人,但第一次从百姓口中听到“逆党”二字时,他改变了想法。
他需要的是正名,恢复孤衍氏族的荣光。
可如今他手握利剑,也有了谋天下之能,忽觉心中空洞无比。
南禹,北泽,无论哪一边失守被攻,这座城都会化为灰烬。
那时的他,就算登上了皇位,还能剩下什么呢?
言青豫……
真是个不计后果的疯子……
自己早该知道,他在意的不是祁国百姓,不是谁的皇位,更不会是孤衍氏。
他想要的只有一个女人。
可笑……
筹谋十年,言青豫对他提的要求竟是,他只要师雪妍。
“情”,果真是个害人的东西。
“主上,人已带到。”
孤衍长珩最后看了一眼这座皇城,淡淡道:“拿下秦游风。”
“是。”那人略一颔首,默默退下。
孤衍长珩从高墙上一跃而下,行至崇宣殿前,看向被押来的人,行礼道:“公主。”
南凌珺宁冷嘲道:“向阶下囚行礼?你可真有意思,怎么,想利用本宫威胁陛下?本宫死也不会让你如愿!”
孤衍长珩丝毫不在意她的讥讽,命人替她松了绑,打开了崇宣殿的殿门。南凌子霄被绑在了龙椅上,在看见南凌珺宁的一瞬怔了一下。
他努力扼制双腿,迫使自己显得平静无波。
“公主既然猜到我想利用你,我便不如公主所愿。”孤衍长珩抬起手指动了动,侍卫便押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走了过来。
侍卫一脚踹在了秦游风的膝盖上,将刀架在他的脖颈上,孤衍长珩缓缓行至秦游风的面前,笑道:“公主不如帮我劝劝陛下,一纸诏书的事情,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南凌珺宁的脚止不住向前跨了一步,她与秦游风目光对视的那一刻,指尖狠狠嵌入肉中,疼的却不是她的手。
而是心!
她强迫自己镇定,看了一眼皇位上的人,深吸一口气,冷冷道:“他是孤衍氏逆党,你拿他的命威胁本宫?是不是太可笑了?还是说,狗咬狗是你们孤衍氏逆党最擅长之事?”
“是吗?”
孤衍长珩拿过那侍卫的刀,缓缓向上拉扯,秦游风顿觉一阵剧痛,颈间皮肉被割破,鲜血淋漓!
“住手!”南凌珺宁大喊出声。
孤衍长珩唇边勾起一抹冷鸷的笑意:“公主还不知,他与言青豫一同背叛了孤衍氏。身为博名录高手的他本可一走了之,又因放不下公主,甘愿冒着风险继续潜伏于我身边。”
他在南凌珺宁落泪的瞬间笑出了声:“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公主,公主又怎能弃他不顾,让他含恨而终呢?”
秦游风身后的侍卫一脚踹在了他身上,将他狠狠踩在地上。南凌珺宁泣不成声,已失了所有理智,大喊道:“你别动他!”
秦游风吐出一口黑血,用尽力气抬起头对她道:“不用……管我……”
博名录中高手,江湖游侠,如风自在,似水逐流。
她曾问过他:你为何要待在皇宫?外面天高海阔,不好吗?
秦游风却道:这里有我在的理由。
那个理由,或许是他不能言说的身世,又或是被人牵制的痛苦。
我的师父,是南凌旧族,我从小被他养大,受他养育,这是我该做的。
但这一番话后,他又道:我的恩已经还完了,我留在这里是因为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呢?
她想问,却又不敢问。
怕不是自己,又怕是自己。
她与秦游风之间没有结果,她知道,故而在他想要靠近时,主动避开了。
够了,只要知道他的心意,她便觉知足,不再奢求更多。
可为何,他要留下呢?
南凌珺宁哭着看向南凌子霄,却始终没有开口。身为被祁国百姓奉养的明珠,她不能为了秦游风向逆党低头。
“我也不难为公主,陛下不能立遗诏,身为南凌氏最后一人的公主,也行。”他将长剑对准南凌子霄:“不如你们两兄妹自行决定,谁死谁生?”
南凌子霄蹙眉冷道:“南凌氏族便是绝了后人,也不会让逆贼如愿!”
“好一个逆贼。”孤衍长珩行至南凌子霄面前:“你忘了南凌氏才是真正的逆贼?这皇位,原本便属于我父亲!”
“弑父弑兄之人,谈何逆贼?何为逆贼?”
孤衍长珩挑开缚住他双手的绳子,将手中的长剑扔在他面前,又走回殿中,接过一旁侍卫递过来的长剑道:“孤衍氏与南凌氏一战,终究要在你我二人之间进行。”
他看向从龙椅上起身的南凌子霄道:“你……敢吗?”
“为何不敢?”
南凌子霄捡起地上长剑的一刻,崇宣殿的门轰然关闭,从中传出了剑与剑相碰之声,每一声都牵动在场人的心弦。
在场的侍卫始终立在殿外,神色表情未有丝毫变化。
南凌珺宁一直紧紧握拳,惴惴不安。
直至一声长剑刺穿血肉之躯的声音传来,众人皆屏住呼吸。
为首的侍卫推开门,从中走出一个满脸是血之人。
南凌珺宁只望了一眼,便跪坐在地,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她起身朝着南凌子霄扑了过去,孤衍长珩并未阻拦,只是擦了擦脸上的鲜血道:“他还没死,只是输了。”
南凌子霄捂着贯穿右肩的伤口,抓紧南凌珺宁的手道:“珺宁,别怕,皇叔定会回来。”
孤衍长珩听后却是一声笑:“人都死了,还怎么回来?陛下最大的弱点便是我们大祁这位淮安王,离了他,你还能坐得稳皇位吗?”
“谁说本王死了?”
此起彼伏的厮杀声愈渐靠近,南凌延月从阴影中走出,四面八方顿时涌现无数士兵,与假扮禁军的孤衍氏逆党形成“对峙”。
双方都未曾动手,只因还有一支被谢铎策反的禁军随了孤衍长珩,他们潜在暗处,手举弓箭,伺机而动。
南凌延月望了一眼崇宣殿中受伤的南凌子霄,对孤衍长珩寒声道:“你凭何认为言青豫能杀得了本王?”
原本神色“平静”的孤衍氏逆党纷纷变了脸色,抽出身侧的兵器将孤衍长珩围了起来。
“呵……”孤衍长珩见了南凌延月身侧的师雪妍,笑道:“流云斋之主……也不过如此……要杀的人没杀,要抢的人没抢……”
“你们二人不相上下,不对……”南凌延月冷冷勾唇:“你略逊一些,言青豫知晓未雨绸缪,入流云斋培植人手,在朝中安插眼线,又故意让柳贺南降职入宿阳郡为官,守住咸山官道,为的便是今日为你断了金漠的援兵。”
“那又如何?”孤衍长珩敛了笑容,森然道:“我要做之事,就算没有言青豫,也能做成!”
南凌延月抽出长剑,道:“那便看你做不做得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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