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响了一夜。
黎明时分,薛云提剑走出剑阁,白衣猎猎,像一面新洗的旗帜。
他没惊动任何人,只在碑林前停步,抬手,将铜铃系在沈怀秋碑顶。
“师叔,借你耳朵,再听一次风吹草动。”
语罢,他转身,一步踏入虚空。
那一步落下时,无尘剑自行出鞘三寸,剑光如月,将山门晨雾切成碎片。
守山弟子只觉眼前一花,再睁眼,已不见薛云身影,唯余铜铃在风中轻晃,叮——
像是谁应了一声“去吧”。
极夜未散,黑日城废墟之上,却升起一轮新的“月”。
月呈骨白色,表面布满裂缝,裂缝里渗出漆黑魔浆,滴落处,冰原被腐蚀出纵横沟壑,像一张巨大的蛛网。
骨月之下,一座祭坛正在自行生长——
以血罗刹盘为心,以碎裂魔骨为枝,以残魂为脉络,一寸寸拔高。
每拔高一丈,冰原深处便传来一次心跳,似有无形巨兽即将苏醒。
薛云踏雪而来,在蛛网边缘停步,俯身,以指蘸起一滴魔浆。
浆液在指尖扭动,化作细小魔脸,张口欲噬。
他两指一搓,魔脸化作黑烟,烟中传来尖细嘶笑:
“剑修,你迟了。”
薛云抬眼,骨月已升至百丈,月心处,隐约浮现一道模糊身影——
背生双翼,头角峥嵘,双目却与他有几分相似,仿佛镜像。
“魔主?”
“不,是你。”
魔音未落,骨月突然射下一道苍白光束,将薛云整个人罩住。
光束所及,时间凝滞,风雪停在半空,像一幅被突然按住的画。
下一瞬,薛云脚下冰原龟裂,一只由魔浆凝成的手探出,抓住他脚踝,猛地向下一扯。
整个人便沉入黑暗,像一粒雪落入沸油,无声无息。
黑暗尽头,是一面镜子。
镜中,薛云着黑衣,执黑剑,眸色赤金,正对他微笑。
“我等你很久了。”
镜外人未动,镜中人已一剑刺出。
剑尖穿透镜面,却从薛云自己胸口透出,血珠沿剑脊滚落,滴在镜背,发出清脆“叮”。
那是铜铃的声音。
薛云低头,看见血珠里倒映出无数画面——
沈怀秋肉身炸裂、上官明德胸口塌陷、燕惊鸿独臂挥剑、碑林三千零一十七个名字……
所有画面,最终汇成一道质问:
“若你更强,他们是否不必死?”
质问如钟,震得他神魂开裂。
镜中人趁机再刺一剑,剑尖自他眉心透出,带出一缕纯白魂火。
魂火离体,化作一只幼小火月,欲逃,却被镜中人张口吞掉。
薛云身形一晃,单膝跪地,无尘剑脱手,坠入镜中,被黑衣薛云握住。
“剑归我,命归你,公平。”
镜中人转身欲走,镜面开始愈合。
就在最后一道裂缝即将合拢时,薛云突然伸手,插入镜面。
手掌瞬间被割得血肉模糊,他却不管不顾,五指一扣,硬生生将镜面掰开。
“公平?”
“我允了才算。”
他抬头,双目已不见瞳孔,只有一片幽暗,幽暗深处,一点赤红火月重新凝聚,比先前更盛。
火月之中,隐有石剑虚影,轰然斩落。
镜面崩碎,黑衣薛云回头,脸上首次出现惊愕。
“你怎敢——”
话未出口,已被火月吞没。
黑暗如玻璃般片片剥落,露出外界真实——
骨月当空,祭坛已长至三百丈,坛顶,那道背生双翼的身影正缓缓睁眼。
薛云自虚空跌出,胸口、眉心剑痕仍在,却不再流血,反而有暗金火纹游走,像两条被驯服的龙。
他抬手,无尘剑自祭坛飞回,剑身多出一道漆黑纹路,与暗金火纹交织,如昼夜并行。
祭坛停止生长,坛顶身影彻底凝实——
少年面容,与薛云有七分相似,只是眉心多出一枚漆黑竖瞳,背后双翼由魔浆与残魂凝成,每一次扇动,都掀起鬼哭风暴。
“剑骨已现,魔国当兴。”
少年开口,声音却与薛云如出一辙,只是带着重叠回响,像万人齐语。
他抬手,五指虚握,骨月顿时坠落,化作一柄苍白骨剑,剑脊布满裂缝,裂缝里,是无数挣扎人脸。
“以此界为炉,以魂为火,以你为引。”
“薛云,我来取你剑骨。”
骨剑斩落,没有剑光,只有一道灰白裂缝,裂缝所过,空间像被折叠,瞬息即至薛云眉前。
薛云横剑,无尘与骨剑相撞,却无声。
下一瞬,他整个人被震飞千丈,将冰原砸出一道深沟。
骨剑再起,裂缝如附骨之疽,追踪而至。
薛云身形未稳,已再中一剑,胸口塌陷,暗金火纹崩散,露出森白肋骨。
第三剑,裂缝直取他脊柱——那是剑骨所在。
危急间,铜铃声忽响,叮——
声音不大,却让骨剑一顿。
薛云趁机翻身,以指为剑,在虚空连点数下。
每一下,都有一道细小石剑自冰原破土而出,共三千石剑,剑剑铭刻名字——
那是碑林里,三千零一十七个名字中,他记得最牢的三千个。
石剑破空,化作一条剑河,将骨剑团团围住。
“以吾之血,唤汝之名。”
薛云并指,在掌心一划,鲜血洒向剑河。
血落,石剑齐鸣,剑河化作一轮火月,月中有桂树,树有三千叶,叶叶皆人脸,对他微笑。
火月逆卷,将骨剑吞没,裂缝与人脸在月中互相撕咬,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少年魔主首次变色,双翼猛扇,欲召回骨剑,却迟一步。
火月炸开,化作漫天流火,每一火点,皆是一柄小剑,小剑在空中排成一座碑林,碑碑朝外,将少年围在中心。
“镇。”
薛云低喝,五指一握。
碑林轰然合拢,化作一方石棺,将少年连同骨剑一并封入。
石棺表面,暗金火纹与漆黑魔纹互相缠绕,如两条撕咬的蛇。
薛云踉跄落地,胸口塌陷处,肋骨已断七根,却有一截脊骨,透出淡淡玉光,宛如剑形。
那是剑骨,尚未被夺,却已觉醒。
石棺未静,内部传来咚咚心跳,每跳一次,棺盖便隆起一分,暗金火纹被撑得暗淡。
薛云深吸一口气,并指如剑,在棺面疾书,刻下一行新字:
“我以我骨,换你永眠。”
字迹成,他反手一剑,刺入自己胸口,剑尖一挑,那截玉光脊骨被生生挑出,血珠沿骨节滚落,却不滴下,而是化作火月,烙印在棺盖。
玉骨离体,薛云气息瞬间萎靡,黑发以肉眼可见速度雪白。
石棺却安静下来,火纹与魔纹同时沉寂,像两兽被钉死在同一具尸体上。
薛云以剑撑地,勉强站稳,抬手一招,无尘剑飞来,剑身漆黑与暗金纹路同时亮起,化作一道锁链,将石棺层层缠绕。
“无名,再借一次。”
他低语,剑池方向,遥遥传来一声苍凉剑鸣,似回应。
锁链收紧,石棺缩小,最终化作拳头大小,被薛云一把抓住,塞入胸口伤口。
伤口血肉蠕动,将石棺吞没,只余一道玉色疤痕,像一条沉睡的龙。
极夜散,朝阳起。
薛云踏雪而归,一步一白发。
山门处,李玄风似有所感,早早等候,见他白发如雪,胸口玉疤,嘴唇抖了抖,却什么也没问,只侧过身,让开入山之路。
薛云擦肩而过时,轻声道:
“魔主未死,被我镇于骨。”
“我死,他活。”
宗主上官明德沉默良久,答:
“那就别死。”
薛云点头,继续向前,背影在阳光里虚化,像随时会散的雪。
剑池深处,石棺静静悬浮,棺盖多出一截玉色剑柄,那是薛云的脊骨,也是封印钥匙。
薛云盘坐棺前,无尘剑横于膝,剑身裂纹尽复,却再不见暗金火纹,只余一片苍白,像被雪埋的月。
他抬手,并指在剑脊一抹,鲜血渗出,却未滴下,而是化作一行小字:
“剑归无名,人归红尘。”
字成,剑断。
断剑化作无数光点,融入石棺,棺盖玉色剑柄随之沉寂,像一盏被风吹灭的灯。
池边,铜铃轻晃,叮——
像一声叹息,又像一句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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