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冰原,无星,无月,唯有风。
风不是气流,而是亿万细碎冰刃,沿地脉裂缝呼啸盘旋,所过之处,连虚空都被割出雪白创痕。
薛云一袭单衣,负剑踏入。
他并未御空,而是一步一步踩进积雪,雪没过膝,便拔起,再陷,再拔。
每一步,都在身后留下一道深黑脚印——那是以剑意融雪,融而复冻,黑如墨。
无尘剑横于背后,暗金火纹在冰风里明明灭灭,似呼吸。
上官明德本欲同行,被薛云一掌打晕,封于宗门剑池。
“古剑宗需要宗主,不需要第二个赴死之人。”
这是他留下的唯一句话。
夜行三百里,雪原出现第一座冰碑。
碑高十丈,通体由黑冰凝成,内封尸体——皆是北上猎魔的散修,面孔扭曲,元神被抽。
碑顶悬着一盏血色灯笼,灯焰是缩小的人脸,张嘴无声尖叫。
薛云抬手,剑气掠过,冰碑拦腰而断,血灯炸成红雾,雾中传来细小嘶笑:
“剑修,你的脸,我记住了。”
薛云不答,继续前行。
第二座、第三座……每隔三十里,便有一座冰碑,仿佛某种邪恶路标。
碑内尸体从散修到凡人,再到罗刹古教自己低阶弟子,越往后,封入者修为越高。
第七座碑内,薛云看见一张熟悉面孔——焰无极。
尸体胸口剑痕仍在,双眼却被挖去,换作两粒漆黑魔晶,幽幽旋转。
“拿死人做路标,想乱我心?”
薛云并指,以剑为笔,在冰碑上刻下一行字:
“待我斩你,再立碑于此。”
字迹刚成,碑内魔晶轰然炸裂,冰碑化为齑粉,风雪里,只剩那行字悬而不散,像一把横天的剑。
极夜深处,出现一座城。
城墙由黑冰与白骨交错垒砌,高百丈,上空悬着一轮漆黑太阳,日轮边缘滴落粘稠魔浆,落地化作蠕动的影魔。
城门无匾,只嵌着一颗真龙头骨,龙角被折断,眼眶里燃着幽蓝魂火。
薛云止步,解剑,以指弹锋。
铮——
剑鸣化作一道银线,掠向城门。
轰!
龙骨头颅炸碎,魂火四散,黑日城大门缓缓开启,却不见守军,只一条幽长甬道,深处传来铁链拖地之声。
薛云入城,脚下是活物——整条主街竟由无数巨大魔脊铺成,脊骨在踩踏下蠕动,发出痛苦低吼。
街两侧,屋舍是倒悬的尸塔,塔窗内亮着一盏盏血灯,灯后有人影窥视,目光贪婪又畏惧。
“剑修,鲜活的剑修!”
“他的骨头,可以做成最利的魔匕。”
窃窃私语如潮,却无人敢先动。
薛云前行,剑尖垂地,划出一道细线。
线所过,魔脊寸寸冰封,霜白迅速蔓延,整条长街哀嚎骤止,化为一条冰雕尸路。
终于,有魔修按捺不住,自尸塔扑出,半空化作血影。
薛云抬眼,未出剑,只吐一字:
“滚。”
字出,化剑意,血影在空中被切成万片,片片冻成红冰,落地脆响如铃。
众魔噤声。
城中央,一座倒悬金字塔悬于黑日之下,塔尖朝下,塔底朝天。
塔底平台,便是王座。
血罗刹端坐,胸口那道暗金细线仍在,却已被魔气强行缝合,针脚是细小魔脸,时时蠕动。
他身旁,立着一名黑袍少年,面孔苍白,双瞳却如两口深渊,看一眼便让人元神沉沦。
“魔主化身……”薛云目光微凝。
少年咧嘴,露出森白牙齿:“剑修,你斩我器皿,我取你剑骨,公平。”
话音未落,黑日骤亮,魔浆化作倾盆大雨,雨点在空中凝成一具具魔兵,落地便长出血肉,持骨刃,啸叫冲来。
薛云终于拔剑。
第一剑,横斩,火月再现,却是冰蓝色,所过之处魔兵尽成冰雕。
第二剑,直刺,剑光细若发丝,瞬间穿透黑日,日轮中心出现一道银白裂缝。
第三剑,剑指王座。
血罗刹怒吼,双臂化作百丈血蟒,蟒鳞是无数细小人脸,张嘴哭嚎,声波凝成实质,空间被震出蛛网裂痕。
薛云不避,人与剑合,化作一道暗金流光,穿入血蟒口中。
下一瞬,血蟒自内而外炸开,火月剑意与焚天余火交融,将漫天血雾蒸成赤霞。
霞光中,薛云一剑刺向少年眉心。
少年抬手,两指夹住剑锋,指尖漆黑魔纹蔓延,沿剑身爬向薛云手腕。
“剑不错,可惜,执剑之人会累。”
薛云眼底,血丝瞬间密布,却不是因为魔纹,而是他主动崩裂经脉,以血为引,低喝:
“无名,再借一剑!”
丹田深处,石剑虚影再现,顺着经脉冲出,自剑尖透出。
少年指尖魔纹顷刻崩散,他首次变色,想退,已迟。
石剑虚影贯穿其额,将其钉于倒悬金字塔。
轰——
金字塔自塔尖开始,寸寸崩塌,黑日随之暗灭,整座魔国失去光源,陷入绝对黑暗。
黑暗中,只剩薛云喘息,以及血罗刹绝望嘶吼:
“魔主不会放过你——”
噗!
嘶吼戛然而止,火月剑光划过,血罗刹头颅高高飞起,眼眶里最后的画面,是薛云转身而去的背影。
黑暗里,那背影踉跄,却始终没有倒。
薛云踏出黑日城时,极夜第一次迎来黎明。
风停了,雪原泛起微蓝,像有无形之手掀开厚重黑帘。
他回首,身后巨城已坍塌成冰原上的一片黑洼,魔气四溢,却被初光一点点蒸发。
他解下外袍,裹住一路上搜集的凡人孩童——共十七人,皆被魔修掳来,准备血祭。
孩子们小脸惨白,却无人哭泣,只是紧紧攥住他衣角。
薛云弯腰,将最小的一个抱起,扛在肩头。
“回家。”
他说,声音沙哑,却带着笑。
返程三千里,无风雪,也无敌人。
仿佛整个极夜冰原的魔,都在黑日城那一剑下噤声。
第三日,他远远望见古剑宗山门。
护山大阵仍未修复,但山巅却立满人影——
上官明德、燕惊鸿、七脉峰主、幸存弟子,甚至尚在襁褓的姒无尘,被长老抱在怀里。
所有人,都在等他。
薛云脚步顿了顿,低头看自己——
白衣早被血与火染成暗褐,剑痕纵横,左臂更在魔纹侵蚀下枯瘦如柴。
他苦笑,想转身整理形容,山巅却已响起整齐划一的喊声:
“迎——薛云师兄回宗!”
声音如剑,冲霄而起,将天边残云切成碎片。
薛云深吸一口气,负剑,大步前行。
每一步,脚下积雪便化开一池春水,开出细小野花。
孩子们在他身后奔跑,笑声洒了一路。
宗内,新立碑林。
每一块碑,皆用黑日城带回的魔骨炼成,碑面不刻功绩,只刻名字。
最前排,沈怀秋之侧,添新碑:
“北域魔国一战,亡者三千零一十七人——为后死者立。”
薛云执剑,在碑侧刻下自己名字,笔划极浅,却剑意森然。
最后一笔落下,碑林忽起风,所有名字同时亮起微光,像一片星海。
宗主上官明德走来,递给他一枚小小铜铃。
“剑阁新铸,替旧铃。”
薛云接过,系在剑首。
风一过,铃铛轻响,声音清脆,像是谁在远方应了一声“在”。
夜里,剑池边。
薛云抱膝而坐,望着池心石棺。
铜铃在剑首轻晃,叮叮当当。
身后传来细碎脚步,他回头,是姒无尘。
孩子已会蹒跚,小手抓住他衣角,含糊喊:
“师……”
薛云愣住,半晌,俯身抱起他,指向石棺:
“那是宗门守夜人,以后,也是你的。”
孩子似懂非懂,却伸出小手,对着石棺摇啊摇,像在打一盏看不见的招呼。
石棺无声,棺盖那道赤红暗纹,却悄悄亮了一下,像回应。
春去秋来,古剑宗山门重建,万剑归宗大阵重启,却比昔日多出一道火色阵纹,隐伏于剑意之下。
薛云掌剑池,却再未出过剑。
他每日只干三件事:
陪姒无尘识字、练剑;
为碑林扫墓、拭尘;
于剑池边,擦拭无尘剑,擦到铜铃锃亮。
宗内弟子私下传言——
薛师兄的剑,已封。
只有上官明德知道,某个夜里,他亲眼看见薛云独坐剑阁废墟,以指为剑,在月光里虚划。
指过之处,空间悄无声息裂开一道黑缝,像一条永不会愈合的伤。
那是剑意太盛,已非此界所能承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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