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罐坐在她跟前，大口吃着烧饼，抬头看着叶暖问：“叶姐姐呢？你的家人如何？”
在叶暖脑海里最先浮现的，一定是阿雪，然后是元铃箩和元铎这两个孩子。
“我有一个很温暖的家。”叶暖面容温柔。
阿罐道：“那你从中原而来，当一个赏金猎人，就是因为了用赏金来养活家人吗？”
叶暖点了点头道：“为了养活家人，为了保护家人，很多人背井离乡，这是寻常事。”
阿罐道：“更多人只是为了自己吧……”
叶暖道：“人为自己而活，也没错。”
“叶姐姐在成为赏金猎人是做什么的？”阿罐不由好奇问。
叶暖道：“最早的时候，我只是一个贱籍的奴婢。”
阿罐双眼不由睁大，一脸震惊的问：“贱籍也可以变成良籍吗？贱籍也可以读书吗？不是说非良籍是不能读书的吗？”
叶暖摇头道：“读书谁都能读，只是贫民通常养不起读书人，出身贱籍也不允许参加科举。通常情况，想要变成良籍很困难，但并非没有可能，出众的手工艺人、从商者皆有可能。”
阿罐道：“叶姐姐是哪种？”
叶暖道：“我从前是奴婢，是主家为我脱籍。“
阿罐道：“你的主家，人可真好。”
的确如此，叶暖也知道，自己能遇上虞家是多么幸运的事。能遇上阿雪，又是多么幸运的事。
如果没有阿雪，怎么可能有现在的她呢？
叶暖道：“有人跟我说，人这一生，自己能决定的事不过一二成，大部分的八九成，都是被命运决定的。我所遇见的贵人，如何不是命运？只有我手中剑，是我努力的那两成。”
阿罐低着头，用木棍在地上划着，请叶暖教她写名字。
当叶暖写出‘阿罐’两个字的时候，对罐字的复杂程度有点称奇，阿罐不由道：“我名字还挺难写的……”
叶暖道：“的确是如此……”
阿罐道：“叶姐姐的叶字呢？如何写的？”
叶暖写下叶字。
阿罐惊奇道：“这‘叶’，倒是比‘罐’字好写呢，这是叶姐姐原本的姓吗？”
叶暖一愣，倒是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认真的回忆了一下，叶暖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很小就被卖去当奴婢，不知道我原本姓什么。”
阿罐又问：“那这是后来你主人家的姓吗？”
叶暖又摇了摇头道：“不是，出自一句诗，是我最重要的家人为我所取的姓名。”
“重要的家人……”阿罐呢喃着。
叶暖道：“金娘也是你重要的家人。”
阿罐嘟着脸点了点头道：“的确比起没有那些家人的婆婆，和只能给沙盗当奴没有父母的其他人，我好像起码有金娘。”
总觉得自己很可怜的时候，好像觉得其实还有比自己更可怜的人。
但是人难道只和比自己更可怜的人比吗？
人不应该是跟比自己更好的人比吗？
阿罐看向眼前的叶暖，看到了另外一种她没有想象过的人生，能从奴婢变成平民。一个女子也能拿着剑，在这样都是恶棍的地方，却可以谁都不怕，谁都不敢惹她……
“怎么样才会变成叶姐姐这样的人？”阿罐疑惑问。
叶暖愣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并不能成为别人向往的目标，自己并不具备这样的资格。
“我只是，运气好一点而已。”叶暖道：“人不必跟人比，因为欲望无法被满足，人若是把自己跟昨天的自己比。今天比昨天过的更好，会更容易满足。”
阿罐嘟着脸道：“像我这样的人，像这里的所有人，我们没可能过上平民的生活。”
叶暖道：“我无法信誓旦旦的说些什么，就算我有心，也没有信心能帮到谁。但是如果你自己放弃了，那就不会有一点可能。”
阿罐失落道：“希望跟太阳一样，看的到，但是又碰不到。该挨打的天天还是被打，被欺负的还是天天被欺负。”
叶暖道：“那就先尽量活下去，如果死了，也只是让加害者更得意。”
阿罐道：“我不想以后当沙盗的婆娘，我想和你一样，以后都不会被人欺负。”
好像很多人，这一辈子只求不被人欺负，不被人践踏，有尊严的活着。
但仅仅是这样，便用尽了全力。
叶暖又想起了纪庭晟说的那种世道，就算是弱者也能活下去世道，恶人都可以被绳之以法的世道。
到了次日一早。
叶暖第一次走到了阿罐住的茅屋外，金娘才从外头回来。
“你就是阿罐常提的叶姐姐？”金娘拢着衣裳，打量着叶暖，从她手上的茧能看出，的确是习武之人。
叶暖点了点头，从包袱里拿出拿出一块烧饼道：“我想把这个留给她。”
迟疑了一下，金娘接过烧饼道：“比起赏金猎人，你倒是更像个江湖侠客。”
叶暖道：“当个江湖侠客没有营生，可活不下去。”
金娘不由一笑道：“这话听着市侩多了。”
叶暖道：“阿罐说你很辛苦，那些沙盗平日不好应付吧。”
金娘道：“像我们这样孤魂野鬼，到哪里都不被当人，都被嫌脏。只是当军妓躲都没地方躲，在这里起码还能喘息。”
话音未落，金娘进屋休息关上了门。
叶暖转身离开，瞧见了瘸腿婆婆正背着筐，便上前将筐背到自己身上，扶着她到摆摊的地方。
坐在土阶上吃些东西，叶暖看到了亦杨留下的标记，不动声色的将标记抹去，收起水和食物起身。
等到傍晚之后夜幕来临之时，两人先后在黑市开市后进入黑市。
若非穷凶极恶，那便是淘金者，黑市里的每一桩买卖都触犯这大夏的律法。
那些无法从商道进行交易的商品，便会进入这黑市之中。
亦杨看见遍体鳞伤的奴隶被卖，不走正规的奴婢买卖途径，而是要在这黑市里，就表示原本不是贱籍，只是因为战乱流亡或者被拐卖的寻常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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