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暖寒夜
清末民初的南方梅雨季,总把药香镇泡得湿漉漉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浸成深褐色,河面上飘着一层薄雾,连镇口那棵百年老榕树的气根,都垂着串珠似的水珠。百草堂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一身寒气的村民老李抱着襁褓,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怀里的婴孩哭声细弱,像被雨打蔫的虫鸣。
“王掌柜!王掌柜救命啊!”老李的粗布短褂全湿透了,头发黏在额角,怀里的襁褓裹得严严实实,却挡不住那阵断断续续的打嗝声。正在柜台后碾药的王宁立刻放下铜碾子,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双手骨节分明,指腹上带着常年抓药留下的薄茧,指甲缝里还嵌着点黄芪的碎末。“老李别急,把孩子抱过来我看看。”他声音沉稳,指尖刚触到婴孩的额头,便皱起了眉——那温度比正常孩子低了半截,像揣着块浸了雨的棉絮。
里间抓药的王雪听见动静,端着铜盆快步走出来。她梳着一条乌黑的长辫,辫梢用青布绳系着,身上的蓝布围裙沾了些药粉,却收拾得干净利落。见老李急得直抹眼泪,她赶紧把铜盆放在桌角,上前帮着掀开襁褓一角:“叔,孩子这是咋了?哭都没力气了。”
婴孩小脸蜡黄,嘴唇泛着淡紫,每打嗝一次,小身子就跟着颤一下,眼角挂着的泪珠都没力气掉下来。王宁指尖搭在孩子细弱的手腕上,片刻后抬头道:“是脾胃虚寒引发的呃逆,寒气积在胃脘里,气逆才总打嗝。得用丁香温中降逆,再配点生姜、白术调和,才能把寒气散了。”
“丁香?我这就去拿!”旁边的张阳立刻应声。他是王宁的徒弟,刚满二十岁,穿着件新做的灰布长衫,胸前别着个绣着“药”字的香囊,里面装着晒干的陈皮,走起来带着股清苦的香气。他转身快步走向药柜,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那里常年放着常用的温里药材,可手指在里面扒拉了半天,脸色渐渐变了。“师父,丁香……只剩小半撮了,不够配药。”
王宁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怎么会这么少?上周才让钱多多送过货。”张阳咬了咬嘴唇,压低声音道:“我听药铺街的人说,孙掌柜前段时间找过钱老板,把镇上大半丁香都高价收走了,还让他暂时别给咱们供货……”
“又是裕和堂的孙玉国!”王雪气得攥紧了拳头,辫梢都跟着晃了晃,“前几天刘二还在镇口说咱们的当归是陈货,现在又故意囤丁香,这不是要断乡亲们的活路吗?”老李在一旁听得脸色发白,抱着孩子的手都开始抖:“王掌柜,那可咋办啊?孩子已经三天没好好吃奶了,再这么下去……”
王宁拍了拍老李的肩膀,目光扫过药铺里候诊的村民——有捂着肚子咳嗽的老妇,有抱着心口皱眉的汉子,都是这连日阴雨惹的寒症。他沉吟片刻,正要说话,里间的张娜端着一簸箕刚炮制好的干姜走了出来。她穿着素色的布衫,头发用木簪挽着,脸上带着点烟火气,双手因为常年炮制药材,指腹比常人厚些,虎口处还有块浅褐色的药渍。“掌柜的,干姜晾好了,要不要分装?”见铺里气氛不对,她又补充道,“刚才听见你们说丁香,后堂还有点去年的陈货吗?”
张阳摇摇头:“去年的陈货上个月就用完了,孙掌柜这次囤得太狠。”王雪忽然眼睛一亮,拉了拉张阳的袖子:“我记起来了!林婉儿姐姐上次来坐诊,说过后山老樟树下长着几株野生丁香,虽然现在不是最佳采收期,花蕾没全红,但应急应该够了!”
“后山?”张阳立刻皱起眉,“这几天下雨,山路滑得很,还有几段是陡坡,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去?”王雪把围裙解下来搭在椅背上,抓起墙角的竹编药篓:“我从小在镇上长大,后山哪条路不好走我清楚。孩子等着救命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
王宁看着妹妹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怀里仍在打嗝的婴孩,沉声道:“张阳,你跟小雪一起去,路上多照应着。记得挑花蕾泛红的采,太青的药效不够,采完赶紧下山,别耽搁。”张阳立刻抓起墙上的油纸伞,又从抽屉里拿了块干净的布条塞进怀里——那是预备着万一有人受伤时用的。“师父放心,我们很快就回来。”
两人撑着一把油纸伞,快步走进雨幕里。油纸伞的伞骨在雨水中泛着油光,伞面上的墨竹图案被雨水晕开,像一幅流动的画。雨丝斜斜地织在山间,把后山的青石板路泡成了滑溜溜的深绿色。张阳撑着油纸伞,大半伞面都偏向王雪那边,自己的左肩早已被雨水浸得发沉,灰布长衫贴在背上,凉得像裹了层湿棉絮。王雪提着竹编药篓走在前面,脚下的布鞋踩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沾在裤脚,却丝毫没放慢脚步,眼睛紧紧盯着路边的灌木丛,嘴里还念叨着:“林婉儿姐姐说老樟树下的丁香长在背风处,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山路越走越陡,有几段甚至要抓着路边的藤蔓才能稳住身形。张阳走在后面,目光始终落在王雪的脚下,时不时提醒:“小雪,前面那块石头滑,踩着旁边的草根走。”王雪点点头,伸手抓住一根粗壮的野藤,脚下刚一使劲,鞋底却突然打滑,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两步。张阳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两人一起晃了晃才站稳,油纸伞“哗啦”一声歪在一边,雨丝立刻扑在脸上,凉得人一哆嗦。
“没事吧?”张阳急忙把伞扶正,借着伞面的遮挡,从怀里掏出那块干净布条,“我就说山路太险,你偏要走这么快。”王雪揉了揉被拉得发疼的胳膊,笑着把药篓往他面前递了递:“你看,前面那棵是不是老樟树?”
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山坡上果然立着一棵粗壮的老樟树,树干要两人合抱才能围住,枝桠像撑开的巨伞,把周围的雨丝都挡去了大半。树下的灌木丛间,果然缀着点点淡红——那是野生丁香的花蕾,虽不如人工种植的那般艳红饱满,却也透着股鲜活的生气。
两人快步走过去,张阳先把油纸伞靠在树干上,蹲下身仔细打量:“这些丁香的花蕾刚泛红晕,正好符合林姑娘说的‘应急可用’,太青的药效不足,得挑着采。”他从药篓里拿出小剪刀,指尖轻轻捏起一朵花蕾,剪刀尖贴着花萼处轻轻一剪,淡红的花蕾便落进了掌心。王雪也学着他的样子,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叶片,生怕碰掉还没成熟的小花苞:“小时候跟着爹上山采药,他总说‘药是活的,得顺着它的性子采’,现在总算明白这话的意思了。”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老樟树的叶子被雨水打湿,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和丁香的馥郁气息混在一起,倒驱散了几分山间的湿寒。张阳剪着花蕾,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借着树缝漏下的微光翻了两页:“师父之前教过,丁香采收要在花蕾由青转红时,此时挥发油含量最高,药效最好。咱们现在采的虽然差了点,但比没有强。”王雪凑过去看,本子上记满了药材的特性和采收方法,字迹工整,还画着简单的药材图样。“你倒记得仔细,我就记不住这些细节。”她笑着打趣,手里的动作却没停,药篓里的淡红花蕾渐渐积了小半篓。
忽然,张阳起身去够高处的一丛丁香时,脚下踩空,整个人往后一滑,手背重重蹭在旁边的岩石上。“嘶——”他倒抽一口冷气,低头看时,手背已被划开一道血口子,雨水一冲,血色立刻淡了,却疼得钻心。王雪见状,立刻放下剪刀凑过来,抓过他的手查看:“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岩石上有青苔,最滑了。”她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帕子,蘸了点随身携带的烈酒,轻轻敷在伤口上,“先止血,别感染了。”
张阳皱着眉,却把受伤的手往后缩了缩:“没事,小口子,采完丁香再说。”说着就要去拿剪刀,王雪却按住他的手,把药篓抢过来:“你坐着歇会儿,剩下的我来采。这点伤看着不重,万一淋雨发炎,回去师父该担心了。”她不由分说地走到那丛丁香前,踮着脚够高处的花蕾,辫子垂在胸前,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张阳坐在樟树下,看着王雪的背影,手背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雨丝落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远处传来山涧的流水声,混着王雪偶尔发出的轻笑声,倒让这雨天的山间多了几分暖意。不多时,王雪提着药篓走过来,脸上带着汗珠,却笑得眉眼弯弯:“你看,采够了!回去就能给孩子配药了。”
药篓里的丁香花蕾堆得满满当当,淡红色的花瓣上还沾着水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细碎的光。张阳站起身,把油纸伞重新撑开,依旧把大半伞面偏向王雪:“走,咱们赶紧下山,别让师父和乡亲们等急了。”两人踩着湿滑的山路往回走,雨幕中,那只装满丁香的药篓晃晃悠悠,像一盏提着的小灯笼,在浓绿的山间缀出一抹温暖的红。
雨势渐小,远山笼着一层薄纱似的雾。当张阳和王雪的身影出现在百草堂门口时,候诊的村民们都下意识地站起身——王雪手里的竹编药篓敞着口,淡红色的丁香花蕾沾着水珠,在门口的微光里透着鲜活,连带着空气中都飘进一缕清苦又馥郁的香气。
“采回来了!”王雪跨进门,把药篓往柜台边一放,顾不上擦脸上的雨水,先探头往内间看,“孩子怎么样了?还打嗝吗?”里间立刻传来张娜的声音,她快步走出来,围裙上还沾着些许干姜的碎末,手里端着个白瓷碗,碗里盛着温热的米汤:“刚喂了点米汤,还是断断续续打嗝,小脸依旧发白,老李在里面守着呢。”
王宁早已候在药柜旁,手里拿着戥子,见药篓送来,立刻上前翻看:“挑的都是泛红的花蕾,不错,应急足够了。”他转头对张娜道,“快把丁香拿去炮制,去除花梗和杂质,用文火烘干,注意别烘过头,免得挥发油跑了。”张娜应了声,小心地从药篓里捧出丁香,转身往后堂的炮制房走——那里常年飘着药香,灶上的砂锅总温着水,是百草堂最安静也最讲究的地方。
张阳把油纸伞靠在墙角,抬手擦了擦额头的雨水,手背的伤口已经用布条包扎好,却还是隐约透着点红。王雪瞥见了,拉着他的手往内间走:“先找块干净的布条重新包一下,别让伤口沾了药粉。”两人刚走进内间,就见老李坐在板凳上,怀里的婴孩闭着眼睛,小眉头皱着,每过一会儿,喉咙里就发出“呃”的轻响,像堵着口气似的。
“叔,丁香采回来了,马上就能配药。”王雪轻声安慰,老李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血丝,却瞬间亮了起来:“真的?那可太好了!刚才孩子又吐了点清水,我真怕……”话没说完,声音就哽咽了。张阳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师父的医术您还信不过?很快就好。”
这时,后堂传来轻微的“沙沙”声——那是张娜在筛选丁香。她坐在小板凳上,面前铺着块干净的白布,手里拿着个竹筛,把丁香倒进去轻轻晃动,细碎的花梗和杂质落在布上,留下饱满的花蕾。筛完后,她又把丁香放进陶盘里,端到文火灶上,不时用竹铲翻动,目光专注地盯着花蕾的颜色,生怕火候过了头。不多时,一股更浓郁的丁香香飘了出来,带着点温热的暖意,驱散了药铺里的湿寒。
“丁香烘好了!”张娜端着陶盘出来,盘子里的丁香颜色深了些,变成了暗红,却依旧饱满,捏在手里能感觉到细微的油性。王宁立刻接过陶盘,放在药柜上,拿起戥子称药:“丁香三分,干姜二分,白术五分,再加点炙甘草调和药性。”他的动作熟练又精准,药材落在纸上,分量丝毫不差。张阳站在旁边,仔细看着师父抓药,手里的小本子又拿了出来,飞快地记着剂量——这是他跟着王宁学医的习惯,每一次配药都要记下来,反复琢磨。
药材抓好后,王宁把它们倒进铜臼里,用铜杵轻轻捣着。“孩子小,脾胃弱,得捣成细粉,用米汤送服才好吸收。”他一边捣药,一边对老李解释,铜杵撞击铜臼的声音“笃笃”响着,和着外面的雨声,竟有种让人安心的韵律。不一会儿,药材就捣成了细粉,王宁用纱布筛了两遍,留下最细的粉末,倒进小纸包的里。
“来,把孩子抱过来。”王宁接过纸包,张娜早已端来温好的米汤,用小勺舀了点,拌进少量药粉,搅成稀糊状。王雪小心翼翼地抱起婴孩,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张娜则拿着小勺,轻轻撬开孩子的小嘴,把药糊慢慢喂进去。婴孩起初还皱着眉,却没哭闹,小口小口地咽着。
喂完药后,王雪抱着孩子轻轻摇晃,老李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婴孩的小眉头渐渐舒展开,喉咙里的“呃”声越来越轻,最后竟没了动静。又过了一会儿,孩子忽然咂了咂嘴,睁开了眼睛,小嘴巴动了动,像是在找奶吃。
“不打嗝了!真的不打嗝了!”老李激动地叫出声,声音都发颤了。王雪也笑了,把孩子递给老李:“您看,好了吧?再喂点米汤,观察一会儿,要是没事就能回家了。”老李抱着孩子,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是喜极而泣:“谢谢王掌柜,谢谢你们所有人!你们真是孩子的救命恩人啊!”
这时,药铺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个候诊的村民探头进来:“里面怎么样了?孩子好了吗?”王雪走到门口,笑着说:“好了!丁香配药,立竿见影呢!”村民们顿时欢呼起来,刚才还紧绷的气氛一下子松了,药铺里充满了暖意。而柜台后的王宁,看着这一幕,脸上也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他拿起那块剩下的丁香,放在鼻尖轻嗅——这小小的花蕾,不仅能治身体的寒症,竟也能暖了人心。
百草堂用野生丁香治好婴孩呃逆的事,像长了翅膀似的,一上午就传遍了药香镇。连河对岸卖菜的阿婆,都拎着篮子特意绕到百草堂门口,探头往里看:“听说王掌柜用山上采的药,把快断气的娃娃救活了?”候诊的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应着,把前几日刘二散布的“百草堂药材差”的谣言,冲得无影无踪。
而此时的裕和堂,却冷得像结了霜。孙玉国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个翡翠扳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穿着件藏青色绸缎长衫,领口绣着暗纹,头发梳得油亮,可脸上的阴云却遮都遮不住。刘二垂着手站在旁边,头埋得低低的:“掌柜的,街上都在说百草堂的好,咱们铺子里今早就来了两个客人,还没进门就被旁人拉去百草堂了。”
“废物!”孙玉国把扳指往桌上一拍,茶碗里的茶水溅出几滴,“我花那么多钱囤的丁香,反倒让他们用些野路子药材抢了风头!”他站起身,踱了两步,忽然眼睛一亮:“你去盯着郑钦文家,听说他娘这几日胃寒呕吐得厉害,肯定要抓药。你想法子把他引到咱们铺子里来。”
刘二立刻应了声,揣着孙玉国给的碎银子,一溜烟跑出了裕和堂。没过半个时辰,他就领着郑钦文回来了。郑钦文穿着件月白色长衫,手里提着个食盒,脸上满是焦急——他刚从城里给母亲买了点心,正打算去百草堂抓药,就被刘二拦住,说裕和堂有“上好的雄丁香”,能根治老夫人的病。
“郑公子,快请坐!”孙玉国立刻换了副笑脸,亲自给郑钦文倒茶,“你娘的胃寒症,我早有耳闻。不是我夸口,我这有批从南洋运来的雄丁香,颜色红得发亮,油性足,药效比普通丁香强三倍,保准能治好老夫人的病。”说着,他从柜台下拿出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果然放着些艳红的丁香,看着比百草堂的饱满许多。
郑钦文有些犹豫:“孙掌柜,我听说百草堂的王掌柜刚用丁香治好了孩子的病,要不我还是……”“哎,话可不能这么说!”孙玉国立刻打断他,“那是他们运气好,用野丁香蒙对了!你想想,野药材哪有正经商货靠谱?我这雄丁香,一两要价五钱银子,比百草堂贵两倍,贵有贵的道理!”他又凑到郑钦文耳边,压低声音道,“再说了,王宁那小子年轻,哪懂什么辨证用药?你娘的病拖不得,可不能拿她老人家的身子试药。”
郑钦文被说得动了心——母亲的胃寒症犯了快半个月,吃了不少药都没好,他确实急着求个“特效药”。于是他点点头:“那孙掌柜,你赶紧给我配药,多少钱我都给。”孙玉国心里乐开了花,立刻拿出戥子抓药,手里的动作却没了往日的细致,丁香足足称了一钱,又胡乱加了些干姜、附子,包成一个大纸包:“每日早晚各服一次,用开水送服,三天保证见效!”
郑钦文付了银子,揣着药急匆匆回了家。当晚就按孙玉国说的,给母亲喂了药。可到了后半夜,老夫人突然开始剧烈呕吐,吐出来的都是酸水,还喊着口干、心烦,整个人烧得满脸通红。郑钦文吓得魂都没了,连夜雇了辆马车,抱着母亲往百草堂赶。
此时的百草堂刚打烊,王宁正和张阳整理药柜,张娜在旁边缝补着药袋。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王宁赶紧去开门,见郑钦文抱着老夫人站在门口,老夫人脸色潮红,呼吸急促,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哼着。
“王掌柜,快救救我娘!”郑钦文声音都在抖,“昨晚吃了孙玉国配的丁香药,就变成这样了!”王宁立刻把老夫人扶到内间的床上,伸手搭在她的脉上——脉象洪数,明显是热证的征兆。他又看了看老夫人的舌苔,舌红少津,心里立刻有了数:“你娘本是胃寒,可孙玉国给的丁香用量太多,还加了附子这种大热之药,药性过温,反而引来了内热,这是‘温药伤阴’啊!”
张阳在旁边听得皱紧了眉:“丁香性温,虽能治胃寒,可用量最多不能超过五分,且要搭配滋阴药材调和。孙掌柜这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简直是草菅人命!”王宁没再多说,立刻转身抓药:“得用少量丁香中和残余寒气,再配麦冬、玉竹滋阴清热,快把药煎了!”
张娜立刻生火煎药,药罐里的水汽袅袅升起,带着麦冬的清甜和丁香的微苦。郑钦文站在旁边,看着母亲痛苦的样子,心里又悔又恨:“都怪我,不该信孙玉国的话,贪求什么‘特效药’……”王宁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先把药喂了,等老夫人缓过来再说。”
不多时,药煎好了。王雪端着药碗,小心地给老夫人喂药。药液下肚后,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老夫人的呼吸渐渐平稳,脸上的潮红也退了些,不再喊口干了。郑钦文这才松了口气,对着王宁深深作揖:“王掌柜,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以后我再也不盲目信那些夸大其词的药材了。”
王宁摇摇头:“治病讲究辨证施治,药材不分贵贱,关键在用量和配伍。丁香虽好,用错了也会害人啊。”他望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心里忽然有种预感——孙玉国这么胡来,迟早会出事。
清晨的阳光终于穿透了连日的雨雾,给药香镇的青石板路镀上了一层浅金。百草堂刚开门,药材商人钱多多就背着个布包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穿着件半旧的蓝布长衫,肩上沾着点尘土,脸上带着几分局促,一进门就朝着王宁拱手:“王掌柜,实在对不住,前阵子孙玉国拦着,没敢给您送丁香,这次我特意带了批新到的好货,按原价给您!”
说着,他把包袱放在柜台上,打开来——里面的丁香艳红饱满,指甲轻轻一按就能渗出油来,是上等的雄丁香。王宁有些意外,钱多多却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孙玉国囤的那批丁香,放在潮湿的库房里,大半都受潮发霉了,我让他结款,他还想压价,这生意我实在做不下去了。您这儿诚信经营,我还是愿意跟您合作。”
王宁拿起几颗丁香闻了闻,香气浓郁纯正,便笑着点头:“钱老板客气了,既往不咎。这批丁香我全要了,你算个价,我这就给你结款。”一旁的张阳立刻拿出纸笔,准备记账,王雪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钱老板,孙玉国那批发霉的丁香,他打算怎么处理?”钱多多皱了皱眉:“我听他手下说,好像想重新烘一烘,低价卖给乡亲们,说是‘不影响药效’。”
这话刚说完,门外忽然跑进来个小孩,是药铺街刘二的侄子小石头。他喘着气,拉着王雪的衣角:“雪姐姐,我叔让我来报信,孙掌柜要把发霉的丁香卖给人,还说谁要是敢说出去,就把谁赶出镇!”王宁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发霉的药材不仅失效,还可能含有毒素,要是卖给乡亲们,后果不堪设想。
“张阳,你先看着铺子,我去裕和堂一趟。”王宁刚要起身,林婉儿却从门外走了进来。她穿着件素色的布裙,手里拿着一小包东西,神色凝重:“不用去了,我刚从裕和堂附近过,看见孙玉国正在后院烘发霉的丁香,这是我偷偷拿的样本。”说着,她把小包递给王宁——里面的丁香颜色发黑,带着股霉味,轻轻一捏就碎了。
“这种丁香要是吃了,轻则腹泻呕吐,重则伤肝伤肾。”林婉儿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意,“我去劝过他,可他不听,还说‘能赚一点是一点’。”王雪气得攥紧了拳头:“这也太过分了!咱们得想办法阻止他!”王宁沉吟片刻,对钱多多道:“钱老板,你能不能跟我去趟裕和堂?你是药材商人,最懂药材好坏,你说的话他或许能听进去几分。”钱多多立刻点头:“没问题,这种昧良心的事,我绝不能看着他做!”
几人快步来到裕和堂,刚进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霉味。孙玉国正蹲在灶前,把发霉的丁香倒进锅里烘,刘二在旁边帮忙煽火,脸上满是不情愿。“孙玉国,你住手!”王宁大喝一声,孙玉国回头看见他们,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王宁,这是我的铺子,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钱多多上前一步,拿起锅里的丁香,“你看看这丁香,都发霉变质了,卖给乡亲们是要害人的!我做药材生意这么多年,从没想过要卖这种劣药!”林婉儿也走过去,把之前郑钦文母亲的事说了一遍:“你之前用药过量害了人,现在还不知悔改。医者仁心,你连最基本的良心都没了,还开什么药铺?”
孙玉国看着锅里的霉斑,又想起郑钦文母亲痛苦的样子,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刘二也放下了扇子,小声道:“掌柜的,咱们别做这事了,刚才小石头还说,镇上的人都在说您之前的事,要是再卖劣药,以后就没人敢来咱们铺子里了。”
孙玉国沉默了许久,忽然叹了口气,把锅里的丁香倒了出来:“罢了罢了,是我鬼迷心窍,差点做了错事。”他转身从柜台下拿出个纸包,递给王宁:“这里还有些没发霉的丁香,按成本价转给你,就当是我给乡亲们赔罪了。以后,我再也不跟你抢生意了,好好学辨证用药,做个正经的药铺掌柜。”
王宁接过纸包,脸上露出了笑容:“孙掌柜,知错能改就好。以后咱们两家药铺,可以互相交流医术,一起为乡亲们治病,这不比互相拆台好?”孙玉国点点头,眼里露出了愧疚的神色。
后来,孙玉国真的变了,不仅把裕和堂的劣药都清理了,还常来百草堂向王宁请教医术。霜降过后,镇上的寒症渐渐少了,王宁教乡亲们用少量丁香泡水喝,缓解轻微胃寒;王雪把上山采丁香的故事讲给孩子们听,让他们知道药材的来之不易;张阳则把丁香的用药案例整理好,记在《验方集》里,供后人参考。
药香镇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每当有人提起丁香,都会想起那个雨天里,所有人为了救孩子、阻劣药所做的努力。那小小的丁香花蕾,不仅能温中降逆,更能温暖人心,让医者的仁心,像阳光一样,驱散所有的寒雾,长久地留在药香镇的街巷与人心间。
喜欢短篇中草药故事集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短篇中草药故事集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