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天乍闻此事,心中虽觉蹊跷万分,却并未感到太过意外。
这其中的缘由,深埋在他跨越五千载时光的认知里——在他原本所处的那个时代,无论是人族那恢弘浩瀚的“万藏楼”典籍,还是流传于世的种种传说轶闻,关于“杨云天”或者“洛一”此人的记载,本就是一片空白。
历史长卷中,只零星提及一位神秘修士,来的蹊跷,去的无踪,宛若惊鸿一瞥,却从未留下确切名姓。
若非当年在甲子秘境之中,得遇龙皇残魂,对方明确提及曾与他并肩作战的往事,杨云天自己都无法将那段被迷雾笼罩的历史与自身联系起来。
尤其令他长久困惑的是,自己在此地所为,虽称不上惊天动地,却也绝非微不足道,足以在史册中留下几笔痕迹。
为何在未来竟寻不到半点与自己直接相关的记载?这种“与已知历史严重不符”的悖论,如同一个无形的枷锁,始终萦绕在他心头,让他行事不得不愈发谨慎,不敢过于深入地介入此界因果,生怕引发不可预知的变故。
他曾暗自揣测,是否在自己最终离开这个时代后,有某种力量或人物,刻意将属于他的痕迹从历史中悄然抹去。
此刻,亲耳听到墨玖梦说出史书上关于自己的记录莫名消失,虽感突兀,细思之下,却又觉得这或许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仿佛一块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在了地上。
“莫要着急,”杨云天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声音平和,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沉稳,“先带我去亲眼看看究竟。”
墨玖梦引路,二人很快便来到了墨家重地——录事房。
此处的构造,竟与未来人族那宏伟的“万藏楼”有几分神似,皆是依循“藏风纳气,守护文脉”之理,深掘于地下。
只是眼前的录事房规模要小上太多,青石垒砌的墙壁上镶嵌着散发柔和白光的萤石,照亮了层层叠叠、排列整齐的书架,空气中弥漫着陈旧书卷与淡淡墨香混合的独特气息,静谧而肃穆。
他们穿过数排摆放着各类典籍、账册的书架,径直走向最深处。
那里,一个看似寻常的柏木书架静静伫立,但其周遭隐隐流转的灵光屏障,却比其他书架厚实凝练了数倍不止,显然布下了极强的防护禁制。
一位身着朴素灰袍、头发已然斑白的老者,正静默地守候在书架旁。
他面容布满岁月刻下的沟壑,腰背却依旧挺得笔直,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沉淀着经年累月与故纸堆打交道所特有的专注与沧桑。
见杨云天与墨玖梦到来,这位被墨玖梦称为“黎叔”的老者缓缓转过身,对着二人微微躬身,动作间带着老派修行者的礼节。
“黎叔,您便是第一位发现此处异样的人,”墨玖梦连忙回了一礼,语气恭敬,“便有劳您,向洛前辈仔细讲讲发现时的具体情形吧。”
老者黎叔抬起眼,目光落在杨云天身上,那眼神复杂,既有对家族传承遭遇诡异变故的忧虑,也带着一丝面对无法理解现象时的深深困惑。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凝聚起全部的精神,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与沉重。
“老汉我啊,”他微微佝偻着身子,双手习惯性地在身前的衣袍上擦了擦,仿佛上面沾着看不见的墨渍,
“自幼便在墨家担任这‘史者’的角色,一晃眼,已是甲子轮回。蒙家族不弃,传了些吐纳养气的法门,算是侥幸脱离了凡俗寿元的桎梏,有了些微末道行。只是……唉,这点修为,于斗法争胜上是万万拿不出手的,平生所学,尽在这笔墨纸砚、故纸堆里了。”
他略略停顿,像是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这才切入正题,语气变得凝重:
“大概……大概是半年多以前,咱们人族参加那‘万族大会’的几位前辈高人,间雪仙子、赫长老,还有……还有洛前辈您,相继凯旋。
老汉我听闻消息,心中振奋,便挨个登门,诚心求教,只盼能将大会上发生的种种惊天动地之事,人族如何扬威,如何收服那三大妖族附属的壮举,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记录下来,以传后世,不敢有丝毫遗漏懈怠。”
他的语速渐渐加快,带着一丝回忆当时的激动,但随即又被更大的困惑和一丝恐惧取代:
“可当老汉我将搜集来的资料整理妥当,铺开宣纸,研好浓墨,准备将这些事迹真正落于笔端,编纂入册时……却骇然发现,原先记录在草稿、札记上的一些内容,竟……竟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空白!
不是墨迹褪色,也不是纸张霉变,就是那般……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过字迹!”
黎叔伸出布满老茧和细微皱纹的手,在空中无力地比划了一下,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老汉我顿觉事有蹊跷,第一反应便是有那精通潜行隐匿之术的歹人,觊觎我墨家典籍,或是受人指使,偷偷潜入此地做了手脚。兹事体大,老汉不敢隐瞒,立刻便将此异状禀报了家主。”
他看向墨玖梦,少女适时地点头,印证了他的说法。
墨玖梦接口道,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无奈:“黎叔禀报之后,我便下令,整个录事房外松内紧,表面上一切如常,暗地里却加强了警戒,布下眼线,只盼能行那守株待兔之策,将这个胆大包天的贼人揪出来。”
黎叔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脸上皱纹更深了:“家主此法本是良策。然而……事情却远比我们想的要诡异。
那些被莫名损毁的内容,说少不少,涉及事件关键,但说多也不多,所幸都是经过老汉我的手记录下来的,凭着这点记性,老汉我还勉强记得其中十之七八。
于是,在禀明家主后,老汉我便又耗费了些时日,挑灯夜战,凭着记忆,将那些缺失的部分,小心翼翼地重新补录了回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摩挲着身旁书架的边缘,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那份徒劳与费解。
“可是……可是,当老汉我将那些刚刚补录上去的、墨迹甚至还未完全干透的文字,再次放入这书架,准备接着往下记录后续事件时……不过隔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再来查看,那些新补上去的字……又消失了!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悄无声息地抹去!”
老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这间他守护了大半辈子的录事房中的书册,眼神里充满了无力感。
“与老汉我一同负责记录和看管这录事房的,原本还有两人,都是老汉手把手教出来的弟子,品性纯良,绝无问题。自从这诡异之事发生,为防万一,那两人便再未被允许踏入过此地半步。
如今,整个墨家,知晓此事且能被允许进入此地的,唯有家主与老汉我两人!”
他语气笃定,带着一种以自身名誉和性命担保的决然,“而且,您也看到了,此地的防护阵法壁障完好无损,层层叠叠,并无任何被触发或强行突破的痕迹!这……这断然不是寻常人为所致啊!”
他最后将目光重新投向杨云天,那目光复杂难明,有困惑,有敬畏,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沉声道:
“尤其是,老汉我反复核查后发现,那莫名消失的内容,无一例外,全都……全都是与洛前辈您相关的记载!
不单单是这一本书如此,之后老汉我在尝试记录其他事件时,只要其中提及洛前辈您的名号、事迹,哪怕只是只言片语,这些内容便会在不久之后,同样消失不见,仿佛……仿佛这天地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不容许您的存在被留于文字,传于后世!”
黎叔说罢,深深地看了一眼杨云天,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询问着什么。
一旁的墨玖梦也是面色阴沉如水,樱唇紧抿,显然,如此超乎常理、无法以常法度之的诡异事件,已然超出了她过往的认知范畴,令这位年轻的墨家之主也感到了深深的不安与压力。
杨云天闻言,眼眸低垂,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空气中弥漫的陈旧墨香仿佛也凝滞了几分。
片刻后,他抬眼看向黎叔,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探询:“黎叔,您方才说,是半年多以前才发现此事?”
黎叔连忙点头,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更添几分困惑,他抬起手,手指微微颤抖着计算了一下,才谨慎地补充道:“回洛前辈,确切地说,是半年前才惊觉此事并开始追查。
在几位前辈自万族大会载誉归来后,老汉我为了力求记载详实,挨个拜访、请教大会细节,前前后后也花费了十数日光景。
若要从最初发现记录出现异常空白的那一日算起……细细推究,应当是八个月之前了。”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更加无能为力的神色,摇头叹道:“但……若这文字当真并非人为损毁,而是……而是某种无法理解的原因自然消失,那它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悄然发生的,源头在何处,老汉……老汉就实在无从追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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