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缓缓停稳,兴城站到了。
一行人随着人流下车,北方沿海城市特有的、清冽中带着一丝咸腥的空气扑面而来,与哈尔滨干冷的寒气截然不同。
“这边!”林恺乐和侯夏阳异口同声,两人对视一眼,便自然地走到了最前面,如同最称职的向导。他们对此地太过熟悉,穿过略显陈旧的站台,走向出站口,脚步没有一丝犹豫。
“我跟你们说,我舅舅舅妈他们正好出差了,这几天就外婆一个人在家。”侯夏阳一边走,一边跟大家解释着,语气里带着点“正好我们可以好好陪外婆”的兴奋。
池俊潇闻言,立刻把手里那瓶冰镇饮料举到凌心蕊面前,邀功似的:“那正好!没人管着,七七,快,这饮料冰得刚好!”
凌心蕊看着瓶身上凝结的水珠,哭笑不得地捶了他一下:“四哥!你是想让我肚子疼吗!”
贺星辰顺手将那瓶饮料接了过去,语气平静:“这个我先保管,晚点再喝。”林恺乐则已经将自己随身带的保温杯拧开,递到了她手里。
出了火车站,没有过多的停留,兄弟俩便领着大家熟门熟路地拐进了一条安静的街道。路两旁是有些年头的居民楼,偶尔能看到坐在楼下晒太阳的老人。
越往前走,林恺乐和侯夏阳的脚步越是轻快,那是一种近乡情切的期待。凌心蕊被哥哥们围在中间,看着他们俩的背影,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
马上,就要见到那位她思念又愧疚的知画外婆了。
穿过几条安静的街道,一行人最终在一栋带着小院的旧式居民楼前停下。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利落,墙角还堆着些过冬用的煤块。
林恺乐和侯夏阳的脚步在院门前不约而同地顿住,两人对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近乡情怯的情绪,在此刻达到了顶峰。还是侯夏阳先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院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外婆!我们回来了!”侯夏阳扬声喊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激动。
几乎是话音刚落,屋里就传来了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单元门被从里面推开,一位头发花白、身形清瘦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出现在门口。她系着干净的围裙,手上还沾着些许面粉,显然正在忙碌。
正是知画外婆。
她的目光先是精准地落在了最前面的林恺乐和侯夏阳身上,眼角的皱纹瞬间舒展开,像是秋日里绽放的菊花。然而,当她的视线越过两个外孙,看到被他们护在中间、那个眼眶微红、正怯生生又充满期待地望着她的凌心蕊时,老人整个人都愣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外婆的目光牢牢地锁在凌心蕊脸上,那双经历过无数风雨的、略显浑浊的眼睛里,先是充满了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喜,随即迅速弥漫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与慈爱。她的嘴唇微微颤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音节都没能发出来。
她下意识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仿佛想擦掉那些面粉,更干净地去迎接这个意想不到的惊喜。然后,她朝着凌心蕊,颤抖地、缓缓地张开了双臂。
不需要任何言语。
凌心蕊的眼泪在这一刻彻底决堤。她“哇”地一声,像只终于找到巢穴的雏鸟,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一头扎进了外婆温暖而干瘦的怀抱里,用力地抱紧了老人。
“外婆……七七好想您……”她哽咽着,把脸埋在外婆的肩头,泪水迅速濡湿了老人的衣襟,积压了许久的思念与愧疚在这一刻全然释放。
“好孩子……我的心蕊……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外婆的声音也带着明显的哽咽,她一遍遍地、轻轻地拍着凌心蕊的后背,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却有着能抚平一切不安的魔力。她抬起头,看向门口那一群同样眼窝发热的孩子们,努力露出一个最大的笑容,声音沙哑却充满力量:
“都别在门口站着了,快,快进屋!外面冷!让外婆好好看看你们……”
林恺乐和侯夏阳赶紧上前,一边一个,扶着激动不已的祖孙俩。哥哥们也都红着眼圈,默默地拿起所有行李,跟着走进了这个充满温情与面香的、名为“家”的地方。
屋子里暖烘烘的,飘着面香。外婆拉着凌心蕊的手,挨个看着这些已经长大的孩子们,眼里是止不住的笑意和泪光。
凌心蕊紧紧握着外婆粗糙温暖的手,听着哥哥们的说笑,心里却像煮开的水一样翻腾。那些积压了太久的话,堵在胸口。
她忽然站起身,对外婆说:“外婆,我带了好多礼物给您,在我背包里,我去拿!” 说完,她几乎是跑着冲进了旁边一个显然是留给孩子们住的、放着两张旧式木床的房间。
哥哥们和外婆都愣了一下。
林恺乐最先反应过来,他太了解她了。他对外婆轻声说:“外婆,您去看看她吧。她心里……憋了很多话。” 然后他对其他兄弟使了个眼色,“我们去准备午饭,让外婆歇歇。”
侯夏阳等人立刻心领神会,纷纷起身:“对对,外婆您陪七七,厨房交给我们就行!” 几个人不由分说,热热闹闹地涌进了厨房,把空间留了出来。
知画外婆看着紧闭的房门,又看看懂事的孙儿们,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轻轻叹了口气,拄着膝盖站起身,走到房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推开了门。
房间里,凌心蕊根本没有在翻找礼物。她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颤抖,面对着墙壁,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外婆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厨房的声响。
听到关门声,凌心蕊的身体猛地一僵。她转过身,看到外婆就站在门口,慈祥又心疼地看着她。那一刻,所有的防线彻底崩溃。
她“噗通”一声跪在了冰凉的水泥地上,眼泪决堤。
“外婆……对不起……”压抑的、带着巨大哽咽的声音,终于冲破了束缚,“对不起……这么多年……都没能来看您……”
“我知道……我知道说对不起最没用……小时候是我不懂事,后来……后来是我不敢……”
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我知道……那次冒险,如果不是乐乐哥哥拼命救我,他可能就……都是为了我……还有云澈表哥……
也是因为乐乐哥哥,我舅舅才会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一个儿子,云澈表哥才能回到外公外婆身边
也是因为那些事,才……可我……可我为您做过什么?”
“我把您忘了那么久……把您一个人留在这里……我甚至……甚至都快记不清您的样子了……”
她泣不成声,反复地说着“对不起”。
知画外婆走到她面前,没有立刻去扶她,而是慢慢蹲下身,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捧起了凌心蕊泪湿的脸。
“傻孩子……”外婆的声音沙哑而温柔,“抬起头,看着外婆。”
“外婆从来没怪过你,一秒钟都没有。你能好好的,能健康快乐地长大,能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外婆面前,就是给外婆最好的礼物,乐乐他们是哥哥,护着七七是应该的!他能护住你,我们都是开心的!从来没人怪过我们七七!”
“看着你,外婆心里只有感谢……是外婆没本事,没能陪在你身边……该说对不起的,是外婆啊……”
“不……不是的……”凌心蕊用力摇头。
外婆不再多说,只是将这个并没有血源的哭得浑身发抖的外孙女,紧紧地搂进怀里。
“不哭了,乖七七,不哭了……都过去了……你能来,外婆不知道有多高兴……这就够了,真的,足够了……”
在老人温暖而坚定的怀抱里,在一声声“足够了”和“从来没人怪过我们七七”的安抚中,凌心蕊心中那块压了十年的、名为“愧疚”的巨石,仿佛终于被这无私的爱融化、搬开。
她在外婆怀里放声痛哭,这一次,不再是出于愧疚,而是久违的、彻底的释放与安心。
她知道,她终于回家了。
过了许久,凌心蕊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变成小声的抽噎。外婆就像哄着小小的她一样,一直轻轻拍着她的背,直到她情绪完全稳定下来。
“好了,哭出来就好了。”外婆用粗糙的手指,像擦拭珍宝一样,最后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慈爱地端详着她,“看看,眼睛都哭成小桃子了。快起来,地上凉。”
外婆扶着凌心蕊站起来,自己也撑着膝盖,有些费力地直起身。凌心蕊连忙搀住她。
祖孙俩走出房间时,厨房里的喧嚣恰到好处地停了下来。哥哥们看似在忙碌,实则都竖着耳朵关注着这边的动静。看到凌心蕊虽然眼睛红肿,但眉宇间那股沉郁之气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过天晴般的轻快和依赖,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堂哥凌云飞和表哥陆明远的反应更为自然熟稔一些。他们小时候应当是见过知画外婆的,虽然后来往来少了,印象模糊,但那份天然的亲戚关系仍在。凌云飞率先笑着开口,带着晚辈的礼貌:“外婆,您歇着,这些活儿我们来就行。” 陆明远也温和地点头附和,带着些许回忆的神情:“是啊外婆,感觉好多年没见了,您身体还是这么硬朗。”
而站在稍后一点的江云澈则显得有些不同。他是五年级才通过林恺乐进入这个圈子的,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对于凌心蕊、林恺乐和侯夏阳而言如此重要的长辈。他清俊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生疏和一种得体的拘谨,但他看向外婆的眼神却十分尊重。他没有贸然开口,只是在她目光扫过来时,微微躬身,礼貌地点头致意,动作间带着理科生特有的清晰条理和分寸感。
知画外婆慈祥地回应着每一个孩子。她看着凌云飞和陆明远,眼神里是看着晚辈长大的温和;当她的目光落到江云澈身上时,则多了几分初次见面的打量和善意的好奇。
“哎哟,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外婆笑着,眼眶依旧有些湿润,却是满满的欣慰,“看到你们这群皮猴儿都长这么大了,还这么懂事,外婆心里高兴!”
“外婆,我们小馋猫的馄饨马上就好!”侯夏阳立刻咋呼起来,试图用热闹掩盖刚才的伤感。
“面粉洒得到处都是,还好意思说。”池俊潇在一旁拆台,手里却利落地摆着碗筷。
林恺乐没有说话,他只是走到水盆边,拧了一把热毛巾,默默地递给了凌心蕊。贺星辰则对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带着鼓励的笑容。
凌心蕊接过毛巾,敷在眼睛上,温热的感觉让她无比舒适。她看着眼前忙碌而和谐的景象——外婆笑着指挥这个,数落那个,哥哥们笨拙却又认真地打着下手——心中被一种巨大而平实的幸福感填满。
这里没有惊天动地的故事,只有炊烟、笑语和亲人。这就是她跨越山海,想要紧紧握在手里的、实实在在的“家”。
“外婆,”她敷着眼睛,声音还带着点哭过的鼻音,却满是依赖和撒娇,“我还要吃您烙的糖饼!”
“好,好!都做,都给我们七七做!”外婆笑得合不拢嘴,满口答应。
屋子里,面香、菜香和温情交织,氤氲开一室暖意。窗外的兴城冬日,似乎也因为这份团聚,变得不再那么寒冷。
贺星辰不知何时已重新拿起了速写本,铅笔在纸面飞快地滑动。他没有画方才那催人泪下的一幕,而是将此刻厨房里这烟火缭绕的温馨定格——外婆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凌心蕊敷着眼睛却嘴角带笑,侯夏阳咋咋呼呼,池俊潇一边拆台一边手上忙个不停……每一笔都带着温柔的暖意。
而在稍显安静的角落,陈俊宜也拿出了他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笔,他推了推眼镜,并没有写下多么抒情的句子,而是像完成一项重要的记录般,认真地写下:
【兴城,知画外婆家。见到知画外婆。她很好,七七哭了,也笑了。大家都在。】
笔尖停顿了一下,他似乎觉得这样的记录过于简略,不足以承载此刻内心的动容,又在旁边空白处,用一种更私人、更感性的笔触,轻轻补上一行小字:
【此间烟火,足以慰风尘。】
屋子里,面香、菜香和温情交织,氤氲开一室暖意。窗外的兴城冬日,似乎也因为这份团聚,变得不再那么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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